回到住处,我们坐下来把整个情况回顾一遍,我问代芙蓉对那个房间里的女人和怪物了解多少。
他说:“收到叔叔寄给我的本子以后,我先查了些别的内容才找到化工厂老宿舍楼那边去,因为不确定是不是有危险,所以在对面楼里弄了个房间架台望远镜窥看,住在里面的那个女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全部的生活内容就是为了照顾那只怪物,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间里,每隔几天,会在上午八九点钟出门采买食物和生活用品。从来没有人去看过他们,附近也没人知道旧楼里住着这样两个人。”
我想象那两个人的生活,心里全是凄凉的感觉。
代芙蓉说:“有几次我跟踪那个女人买菜,向附近的菜摊、杂货店和水果店打听她的情况,没人能说清楚,只知道好像是住在附近哪里一个没亲没故的可怜女人。”
他叹了口气,又继续:“从相处模式上看,那女人跟那只怪物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可能是夫妻,也可能是母子或者母女、姐妹之类的,因为怪物的容貌和整个生理结构异常得不像人,我无从判断性别。”
我所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基因混合”之类的人体实验,某个或者某几个隐藏在暗处的杀千刀的王八蛋拿活生生的人做实验,结果实验失败把好好一个人变成那副鬼样,没法在社会上生活,只能由至亲的人带着躲进废弃的宿舍楼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里面有个破绽。
化工厂老宿舍楼已经弃之不用很多年,应该早就不通水电了,电还可以用别的法子替代,蜡烛和煤炉什么的,但水的问题很难解决,除非有什么人帮忙做了安排,使那栋楼的水一直保持供应。
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就是代芙蓉的叔叔代文静。
那么,问题又来了,代文静为什么要帮他们?还有,为什么留下线索给自己的侄子,让他们去找住在那里的两个人?
如果代文静临终前真有什么重要的话或者重要的东西交给杨小燕,让她转交给自己的侄子的话,代芙蓉可真是错过了。
而且,恐怕是弥补不回来了。
我正遗憾不堪,代芙蓉又开始说了,他形容那只怪物,说得特别恐怖:能贴墙爬,动作快得像闪电,有时候明明在那里的,无声无息突然就不见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倒挂在天花板上,真的像蛇一样,而且生吃老鼠和鸡。
他曾亲眼看见怪物一口叼起一只老鼠,还在牙齿间吱哇乱动呢,就被吞下去了。
我听着,只觉两只手臂上爬满鸡皮疙瘩,脖子后面有一缕真实的恐惧。
三十年前我见识过怪物,而且交过手,知道那东西的速度快得像风一样动静小得跟下雪一样,我想,如果说世界末日真的来临,而上帝能够允许一样物种逃过灾难存活下去的话,大概只可能是那种怪物,感觉上它们应该能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
我问代芙蓉:“你觉得,那只怪物,有人类的意识吗?”
他想了想,摇头:“不确定。我只能肯定它很听那个女人、大概也就是杨小燕吧,很听杨小燕的话,别的就不知道了。”
说着话抬头往外看,天已经大亮。
我长长叹出口气,仰靠在沙发里,突然很不想再说话。
代芙蓉看小海一眼,不响了。
呆坐了半个多钟头,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给老懒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杨文烁的消息。
他说:“鉴证科那边报告已经出来,留在‘浴缸案’现场的DNA就是杨文烁的没有错,铁证。”
我说:“这个不重要,我只关心她的下落。”
他说:“哦,还没消息,不过应该快了吧。”
说完,懒洋洋地问过来:“你在哪呢?”
我学着他的腔调懒洋洋地回答:“你是我的谁啊管我在哪?”
他突然感慨万千,说:“你呀你,是该找个人好好管管你了,成天跟个疯子样不着调。”
我这里刚挂断和老懒的通话,小海的手机马上就响了,是白亚丰。他说家里阿姨刚刚给他打电话,老爷子好像有点发烧,他这会正出外勤走不开,问小海能不能帮忙往家跑一趟,照看照看老爷子。
小海接着电话把围裙摘掉拿起背包就往外走,看都没朝我们看一眼。
我追在后面喊:“到了老爷子那边给我们来个电话,有事的话我们也过去。”
她在楼梯上随便甩两下手算是听见了。
我想,老爷子那边有小海和阿姨,应该能放心,小海是个知轻重的,万一情况很不好,肯定会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和代芙蓉先去公安局,看看他们到底进展到哪步了,付宇新有没有什么新安排。
一路上没发现被什么人跟踪,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几趟进出,好像都没被跟踪,但是昨天去代芙蓉家,却明摆着有人在那里打埋伏,这耍的是哪路的招数,完全看不懂。
越想越不踏实,觉得后面可能会有个大招在等着我们。
可没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虽然黎绪对常坤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也希望我能信任,但我觉得,还是提防着点好,根据各线索判断,从医院带走苏醒的、跟踪代芙蓉的、那天晚上在化工厂老宿舍楼跟我们动手的,以及将杨小燕和那只怪物带走的,都有可能是常坤的人干的。
黎绪信任常坤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不信任,或者说暂时不信任,再或者将信将疑,也有我的道理。
到了公安局,刚走进大厅就碰见胡海莲,一副累得快要散架的衰样,大概一直没捞到好好睡一觉的机会,两只眼睛深深陷了进去,好像还哭过,睫毛上挂着点泪痕,表情却是生冷生冷的,见到我也没个笑脸,苦大仇深像是全世界都欠了她钱死活不肯还似的。
我没敢自讨没趣,而是逮着旁边一个警察问她胡海莲这是什么情况。
那警察看胡海莲走远了,才附到我耳边轻声告诉我:“她刚跟付队长吵了一架,付队长叫她去花桥镇接手之前那桩泥石流白骨案,她不想去,两个人就吵吵起来了。”
就是上次付宇新在花桥镇附近办事,听说镇上泥石流冲出一具用麻袋装着的白骨,便过去帮忙保护现场并帮忙监督取证的那桩案子,到现在都还没头绪,他这会突然想把胡海莲派过去,明摆着是嫌她太聪明太能干搁在眼前肯定碍事,万一杨文烁落在她手里,他就会很被动,所以不如远远地打发掉落个放心。
上了楼,进老懒的办公室,他这会倒是没在睡觉,正打电话,也不知道跟谁说话,语气特严肃,表情也是绷着的,终于有点警察该有的样子了。他看我们一眼,指指沙发,示意我们随便坐,自己脸色不变继续讲电话,并不回避。
我仔细听他说的内容,好像在做哪项任务的部署,不能动手,不能打草惊蛇,什么什么的。
我心思一动,直觉这通电话跟杨文烁有关,肯定是他安排的人找到杨文烁并且正跟着。
太好了。
我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嘴角冒出些笑意,眼神也亮亮的。
老懒挂掉电话,我就凑上脸去笑,说:“哎,亲爱的老懒同志,有好消息别一个人掖着,给我也透露点呗。”
他拉扯嘴角干笑两声,马上又把表情崩紧,闭嘴不言。
我哼了一声,说:“去,你不透露也行,从这会起你上哪我跟到哪,别想把我甩脱掉,看你能不能一个人把功劳全抢去。”
他斜着眼睛觑我,站起身往外走,我赶紧招呼代芙蓉一起跟上,打定主意无论他上哪都跟,非得顺藤摸瓜把杨文烁找出来不可。
结果跟到了男厕所门口。
老懒进去前回头朝我笑,纯粹耍着我玩,气得我直想骂人,又骂不出,只跺两下脚然后靠墙等着。
之后我和代芙蓉真一直赖在老懒的办公室里,他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呆在局里坐镇,负责全盘事务,所以走马灯似的有人进进出出,闹得他没法睡觉,脾气很不好,跟谁都摆臭脸,我在旁边看得发笑。
白亚丰却是癫来癫去忙得脚打后脑勺。
他在下水道里找到的那具尸体身份已经查明,和前面那些情况差不多,在“上帝之手”眼里就是个不配活的人渣败类,这点没有悬念。另外一点没有悬念的是证据,用来绑尸体脚的一条围巾,刚刚证实就是杨文烁的东西,是她辞职前青棋律师事务所特别定制的妇女节礼物,女律师们人手一条,标签上绣有每个人姓名的缩写。
杨文烁这是穷尽办法把罪名往自己身上按,只差当着警察的面行凶了。
哦,不,不对,不是杨文烁穷尽办法坐实自己的罪,而是她背后那只“上帝之手”非得让她背全部的黑锅,杨文烁是被迫的,她从头到尾就是个傀儡,就是头替罪羊。
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凶手落网。
我想看看,这出华丽丽的大戏,到底能不能有个华丽丽的落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