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实回答代芙蓉的问题,并且还多回答了一点,照片上的男人是我的爷爷苏墨森,五年前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半点线索。
这种事情根本做不了假,况且,我应该是最迫切想要得到更多信息的人,完全没必要在这种对我来说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上跟他扯什么谎耍什么心眼。
我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代芙蓉的目光跳了一下,像是漆黑夜空里突然炸亮一颗烟花,很快又熄灭下去,重归漆黑。
他对苏墨森的态度让我觉得这其中的某些内容联系得更紧密了,不过现在不着急问,以后有的是机会。代芙蓉目前处于完全的劣势,基本上要靠我们保护和照顾,不怕他不坦承,何况事关我的爷爷,再何况经历过老化工厂宿舍那惊魂一夜,我和小海对于他,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
我朝黎绪耸耸肩,表示代芙蓉问完,我也答完,轮到她了。
于是她刷地望向小海,表情很戾、语气很凶、一点都不客气地问:“你丫那天把刀架我脖子上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今天从碰面到现在,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们一言不合又把刀啊枪啊拿出来耍,这一问,算是稍微往前迈了一步,就看小海怎么样了。
小海好像早就等在那里了,扭过脸去,面无表情掷地有声反问回去:“前年冬天,你深更半夜潜到我家,翻箱倒柜,到底想偷什么?!”
她这么一反问,闹得我跟代芙蓉两个一头雾水,像是在看一出根本看不懂的乱糟糟的戏。而黎绪却一脸垮笑,对小海提出的“偷”这个指控满不在乎,正想说什么,小海猛又补充一句:“花桥镇、金福村、村尾河堤边三间破平房,院里有棵桃树。”
这下子,黎绪脸上的垮笑立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派不可思议的惊奇神情,仿佛小海在她眼里突然之间变成了怪物似的。
小海用反问的方式回答完问题,算是完成约定任务,但还是目光灼灼瞪着黎绪。
我心里一片唏嘘,想那天在茶室里,这两个女人突然翻脸,这个把枪顶到那个脑门上,那个把刀架在这个脖子上,理由全部清楚了。黎绪是因为错把小海当成了乔兰香。而小海是因为认出黎绪是小偷,曾半夜三更潜入她家偷过东西,太不上路了。
不过小海倒真沉得住气,之前我问她的时候她说以前肯定在哪里见过黎绪而且是很坏的印象所以老想揍她但又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也不知道哪天想起来了,居然也没和我说一声。
按规矩来说,小海最后反问过去的问题,黎绪可以不回答,事实上她好像真没打算回答,一直在那里沉默,差不多五六分钟以后,她才重新开口,脸上还带了抹天真的笑,说:“真是没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
这就是承认她前年冬天真的跑小海家偷东西去了。我和小海一起恶狠狠地等她往下说。
她看着小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喂,那天我进你家时,里里外外仔细查看过,确信没有人以后才开始翻东西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进去过?而且,深更半夜,那么黑,我只是打着个小手电筒在找东西,你怎么可能看清楚我的样子还把我认了出来?”
小海凶狠地看着她,不吱声。
黎绪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转过脸扔给我一个求助的眼神,意思是让我帮忙问问清楚,不然她今天晚上别想睡踏实。
我丢过去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她有点失望,但终归还是不甘心,精简自己的好奇,往小海身边凑,腆着一脸讨好的笑,说:“嗨,这样,你就告诉我,当时,我在你家翻箱倒柜找东西的时候,你在哪里?”
小海仍旧不吱声,但是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往上面指了指。
上面。
她在上面。
她手指往上指的时候,我们全都不由自主仰起脸往天花板上看,虽然这套房子的天花板上除了灯泡以外没有别的东西,但我们还是脑补出了去年冬天那个晚上的画面,忍不住替黎绪冒凉汗。她在一户陌生人家的房子里翻箱倒柜想偷什么东西的时候,房子的主人正跟个幽灵似的蹲在漆黑的房梁上冷冷俯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跟拍鬼片似的。
黎绪尴尬地咳嗽起来,觉得有必要解释,斟酌了一会笑着对小海说:“那次上你家……你别说那个‘偷’字,闹得我很上不了台面,我不是去偷东西的,只是想找找看修常安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他去哪儿了,他还有没有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之类。当然我什么都没找到。”
小海的目光更凶了,因为黎绪提到了她父亲的名字。
黎绪突然朝我望过来,脸上有一片灰茫的情绪,说:“之前你跟我说你的身世时提到一个姓修的叔叔和一个姓陈的伯伯,说小海就是修叔叔的女儿。那时我的注意力都在陈伯伯和陈家坞可能存在的关系上,没多在意修叔叔,照理这是个不多见的姓氏,我该留意并且想到的,可大概潜意识里认为世界不会这么小,才没多想。”
我没什么话好话。
黎绪又咳了一声,把目光移开,无可奈何地说:“很多事情——哦,不,不是很多事情,而是绝大部分事情,我都不能说。我和江城警方签过条款很严格的保密协议,泄密的话轻则开除重则坐牢,再严重一点,判死刑立即枪决都有可能,你们得原谅我不能说。”
我听着觉得不对劲,特紧张地问她:“你的意思是说,小海她爸跟四年前陈家坞的连环命案有关系?”
黎绪摇头:“不,修常安跟四年前陈家坞发生的连环命案没关系,他只是跟陈家坞那个地方有关系。”
我脑子里稍微一转就有数了。
确实,这点我也想到了,不仅小海她爸,还有我爷爷,还有陈伯伯等,恐怕还有那个死在梁宝市变态杀手成冬林手里的黄福康,以及如今策划并实施了一连串复仇案件的“上帝之手”,都跟陈家坞那个地方脱不开关系。
我想,他们肯定是在那里弄了个秘密实验基地,用来种植、培育陈伯伯药谱上那些奇异的药草,并且研究它们对人体的作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发生了连环命案然后整个暴露了出来,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调查那个实验基地和里面的药草背后的阴谋。
我能够想到的唯一适用的词就只有“阴谋”了,虽然对阴谋的本质内容还完全没有头绪。
黎绪垂着脸自言自语骂脏话:“操,这世界真他妈小,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没说话,只在心里苦笑,何止有点不对劲,压根是很多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
小海看上去很能理解黎绪必须保密的苦衷,没有逼她继续说,几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各怀心思,愁眉苦脸。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我抽抽鼻子,闻见空气里有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爆炒腰花的香味,觉得肚子饿,问黎绪有没有吃的。黎绪说她不下厨,家里只有方便面。我正想说凑和着对付一口算了,她却站起身准备往外走,说楼下有家饭店,味道还不错,她去炒几个菜打包上来。
我看了代芙蓉一眼,他瘦成那副可怜样,简直营养不良,再让他吃泡面实在余心不忍,就冲黎绪点点头。
我听着黎绪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以后,挪屁股坐到代芙蓉身边问他对四年前陈家坞的命案到底了解多少,对黎绪的背景又了解多少。
他有点不放心地往门那边看了看,担心黎绪随时偷摸回来躲在门外偷听。
我说:“没事,我耳朵尖,有动静会提醒你。”
他这才点点头开口说:“我知道的真不多。四年前陈家坞那起连环案开始轰动时我人在抚顺,是江城一个同行打电话给我,我才到江城去的,抵达时命案调查已经接近尾声,我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做前期准备,然后寻找采访对象,但所有人都拒绝采访,甚至拒绝回答任何问题,那种拒绝不像这次发生在乾州的连环案只是为了不让负面影响扩大,绝对因为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想起他和黎绪刚才的对话,媒体被噤声、武警接管村庄什么的。
他说:“当时江城的警方根本就是有强制性的命令,不管谁问,都只会强横地回答‘无可奉告’。那种态度是完全反常的,好像他们一点都不怕会在媒体圈里引起集体性的反弹和攻击,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确实不用担心,因为案件一宣布告破,所有媒体都被不知道哪里下达的指令给管控了,连网络上都没有出现置疑的声音。”
确实,我在网上查不到案件细节,官方对外公布的情况很简单,就是陈家坞中有个村民将村中他一向看不惯的人一个一个毒杀,介绍了一下凶手的基本情况和案件的起始时间之类最基本的内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