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刚才在成冬林病房门口看见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个怒气冲冲,大概是因为想带走成冬林结果遭到这边警方的阻挠所以气成那样,心下不由觉得有点好笑,有种隔山观虎斗的感觉,于是之前的阴霾少了许多,鸡肉也吃得下了,一边吃一边继续听刘毅民气吼吼地控诉江城警方不讲道理,说无论如何现在要把人带走是不可能的,要带也得等这里的连环命案告破,到时候爱带哪带哪去,只要法官和受害者家属还有他的家属没意见就行。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一堆人突然分开了,四个坐进车里开走,另外四个又分成两拨行动,两个进医院,两个往钟楼那边走去。
我认识的那两个人——何志秦跟楼明江,都上了那辆开走的车里。
我说我给小海送吃的去,便走开了,回成冬林病房门口,把吃的给小海,叫她吃完了出去溜达溜达,我在这里守一会。
她没跟我客气,抱着全家桶就往电梯那边走,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我仔细一想,之前死守在这里的目的是怕付宇新对成冬林不利,现在王东升的人和江城的人都在,我再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就纯粹是多余了,于是三步两步追上去,跟小海一起下楼。
小海也没哪里好去,就是坐到花园里一边吃一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我远远地听了两耳朵,听她语气比平常温柔,就想可能是打给老家的谁吧。
我的手机里有短信提示音,心下猜可能是代芙蓉,也祈祷千万是代芙蓉发来的。
可是拿起来看,却是何志秦发来的,没说别的话,只一个地址和茶楼名字还有包厢号,意思是要我过去那里跟他们碰面。
我知道那家茶楼在哪,很隐蔽的一个地方,他们选在那里肯定是为了避人耳目,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我不着急,等小海打完电话以后才招呼她一起走,到了地方,把车停在茶楼后面一条平常不大会有人走的巷子里,让她在车里等,自己进去了,上楼,找到指定的包厢,推门进去,里面坐着个从来没见过的警察,并没看见楼明江跟何志秦的影子,就有点疑惑是不是走错了,正想退出来看看门上的牌子,里面那警察已经站起身朝他对面空着的座位上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明摆着就是在等我,而且明摆着认识我。
我关上门走到他对面的沙发里坐下,眼前已经有一杯浓酽酽的绿茶泡好了放在那里。
那人自我介绍说他叫常坤,是江城市公安局刑警总队的大队长,也是楼明江他们那个研究项目的总负责人。
我怎么都没料到今天会和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碰面,不免有点发怔,但很快恢复原态,脸上还冒出些不正经的神气来,跟他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那你就应该是传说中的‘上面’喽?”
不知道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还是不喜欢开玩笑,常坤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我,也没有说话。
我就有点尴尬,耸着肩膀自我解嘲地笑笑,说:“没事,随便开个玩笑,我叫苏妮。”
他说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关于我的事情他知道的可不止是名字,大概除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其余的他全都知道了吧。派人费尽心思跟了我好些日子,才终于露面来见我,架子有够大的。
不过他倒是个爽快人,没有废话,开口便直奔主题,问我在“上帝之手”连环案里,有哪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我把之前跟何志秦他们说过的又说了一遍,然后把今天见到的成冬林的情况说了一遍,就这些,没有更多。
我自动把王东升告诉我的那部分信息给省略了,觉得没必要什么都告诉,反正他们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
我说:“刚才你们的人也都在场,亲眼见过,他们是专家,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他深沉而无奈地摇摇头,说:“今天的事情专家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那也没事,你们肯定会把人带到江城去慢慢研究,总会弄明白的。”
他再次无奈地摇头,这回份量重了些,说:“成冬林的身体健康不乐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掉,乾州这边的警方不肯放人,我们未必能采集更多有效样本和数据。”
我说:“咦,之前你们从这边要走白慈根的尸体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怎么这回要个活人反而困难?”
他简短地回答说:“白慈根的尸体当时是作自杀案结的,他又是通辑犯,当然很简单。成冬林不一样,照刚才交涉的情况看,乾州警方似乎认为成冬林是‘上帝之手’连环案的凶手嫌疑人,真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确很难强行把人带走,你是聪明人,应该懂。”
我能懂,但是没表态。
一来一往对话的过程中,我一直在小心地观察常坤,这男人,应该有点年纪了吧,四十岁?四十五岁?也许没有,但看上去沧桑得很,皱纹和白头发什么都不去说它们了,光那副精神气就给人一种很颓的感觉,仿佛生无可恋却又不得不活着坐在这里跟我对话似的。
见我不搭腔,他停住,静静地望着我。
我端起茶杯喝茶,掩饰自己对他抱有的好奇心,然后微微一笑表示对他们与乾州市警方之间的纷争无可奈何。
他叹口气,目光里突然露出点狠劲,说:“我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仔细了解这边‘上帝之手’连环命案的详细情况,既然你一直参与侦办,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叫成冬林的,到底是不是凶嫌。”
我摇头:“不是凶嫌。但他是案件重要关系人。凭这点你要把人带走也不容易。但说他是凶嫌的话,就更带不走了。谁告诉你他是凶嫌的?”
他说:“这边的局长。事情太大,各方面的领导都干涉。我就不懂了,重要关系人就重要关系人,为什么要说他是凶嫌?”
我答:“因为说他是凶嫌也确实说得过去。他是梁宝市那边一起连环命案的凶手,而乾州发生的案子,跟梁宝市的一模一样,如果最后找不到真凶,也许可以拿他结案。这起连环案引起的舆论反响太大,悬着肯定不是事情,反正他真的是变态杀人狂,定他的罪无可厚非,也许还会皆大欢喜。你可能没怎么关注,民间舆论有许多声音都支持真正的凶手,就是那只传说中的‘上帝之手’,从称呼上就听得出来不是吗?”
一边说着,我一边也在心里犯起嘀咕来,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这个设想非常完美,“上帝之手”本就应该这么做,他们从一开始就应该在各个命案现场留下能指向成冬林的线索,比如他的外套、他的私人物件、他的指纹、和他尺码的脚印,等九次复仇全部完成以后,再把他抛出来背全部黑锅,这样,不管是从刑侦手段上还是最后的民意上都无懈可击,以“上帝之手”那么高的智商,不该想不到这个方案,可为什么不这样操作?他们现在就把成冬林抛出来,为时实在太早了些,等“浴缸案”和“枯井案”一发生,警察就不能草率定成冬林的罪了,白白浪费这么合适的一只替罪羊。
太奇怪了。
手里没了成冬林这颗棋子,“上帝之手”到底要怎么脱身?到底为什么这么早就把成冬林抛出来?难不成是计划中出现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数,导致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想不通死了。
常坤没发现我在走神,他有自己的心事,一脸烦恼的样子,顾不得我脑子里在绕什么弯。
他凝神沉默一会,垂着眼睛说:“我总觉得是付宇新在里面搞鬼,觉得是他跟局里的领导说了些什么话,他们的态度才那么强硬,而且还拉借省厅的力量阻止我们把成冬林带走。”
对他这个说法,我实在不好发表意见,因为虽然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没有切实听见或看见,不能乱说。再者,虽然觉得付宇新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但也觉得,他不应该是我的敌人,所以只好沉默。
可常坤显然不允许我在付宇新的问题上持不言不语的态度,重重看我一眼以后问我有没有觉得付宇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倒也没必要陷瞒什么,说:“确实有点古怪,他好像对提取灵魂进行复制然后植入到别人身体里这种事情特别避讳,连对‘上帝之手’案件的侦破工作都有点懈怠。不像他的风格,觉得好像在遮掩什么重要的情况。”
常坤若有所思地听着,良久以后,端起茶喝了一口,突然问我:“付宇新和新来的谭仲夏相处得怎么样?”
我心里一动,很想实话实说,但到底还是留了个心眼,只回答说:“还行,就那么回事,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
常坤垂着眼睛看茶面,低声说:“你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恐怕瞒不过你的眼睛。”
我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