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不查匿名者的事,刘毅民不表态,我又没权力表这个态,挺尴尬的。但黎绪很淡定,并不非要谁的承诺不可,一副你们爱咋咋滴的豁达。
可见她有足够的把握就算我们去查,也查不到。刚才那句嘱咐不过是想给我们省点人力物力罢了。这娘们,稍微相处几个钟头,就能感觉到她办事十分十分靠谱,那个匿名者肯定也是因此才放心跟她商量,还让她把卷宗送到乾州,就是放心她有能力护他周全。
黎绪冲我笑笑,没说就此告辞后会有期之类的话,转身就往外走,结果迎面撞上了刚从外面进来的付宇新,立刻刹住脚步,跟他四目相对。
于是我就惊讶地看到了一出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大戏。
真是一场大戏,可惜没怎么看懂。
我看见付宇新的脸色在几秒钟时间里变化出几十种强烈至极的情感,如果说每种情感在脸上所呈现的状态都能用一种颜色来描写的话,那么他现在这张脸整个就是调色盘,五彩缤纷什么颜色都有。震惊的、愤怒的、悲伤的、疑惑的、纠结的……反正差不多就是混乱成了个神经病的样子。我甚至暗暗猜测,如果现在周围没人的话,他可能会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角度的问题,我看不见黎绪脸上的表情,只看着她凉薄的背影停顿了一会以后稍微侧开一步,擦过付宇新的肩膀继续往外走,没有说话。
我想送送她,所以追出去。
小海正站在外面走廊里,黎绪从她身旁经过时,我看见她耳朵一侧,眉心一拧,目光刷地向我扫来,凛冽得很。
我知道小海肯定是听见黎绪走路时,她那只大背包里面zippo打火机和袖珍手枪撞击的声音了,小海也许不能十分清晰地辨别到底什么和什么撞击,但直觉那包里装着危险武器,所以这样看我。
我用眼神示意小海不要管。
我追上去送黎绪下楼,一直送到公安局大门外,站在马路边梧桐树底下准备告别时,猛听见后面响起沉重迅速的脚步声,侧脸一看,付宇新撒着步子追了出来。
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和表情,没之前那么狂乱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认真地伸出手跟黎绪握了握,感谢她把这么重要的卷宗资料送过来。
黎绪淡淡然点了下头,没说什么,松开手后,转身走了,一阵冷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好像有点冷的样子。她没穿外套,虽然深春了,但高领线衣在阴湿天气里还是很单薄,冷得紧。
我觉得刚才付宇新追出来跟黎绪握手道谢的整个行为过程有点古怪,可一时又想不起古怪在哪里,眼看黎绪要走远了,就看了付宇新一眼,不管他,自顾自又追上去,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又跟她肩并肩往前走了一段,穿过马路,再往前走一段,闪进一条没人的小弄里。
她突然停下,往后看看,确信没人跟来以后,冲我笑笑,说:“我真没时间,你有话快说。”
我耸耸肩膀:“互相留个电话吧,要是哪天你又被追杀,来个电话或者短信什么的,我还豁出命赶来救你。”
她又笑笑,点两下头,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来叫我自己弄,但不是刚才收短信的那部手机,是另外一部,老款的诺基亚,看着像是备用的,或者一次性用途的。
我用她的手机拨我的号码,先替她把我的号码存进去,然后才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跟她说:“我叫苏妮,你呢,叫什么?”
“黎绪,黎明的黎,情绪的绪。”
我之前有在楼明江嘴里听过她的名字,只是他当时说得含糊,一直不十分确定到底是哪两个字,现在听她这么清楚一说,居然和原先心里面想的那两个字一样,挺高兴的。
她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慢慢点上,很深很深地吸了一口,露出累得像条狗似的疲惫又无奈的笑容,倾着脸看我,烟雾缭绕地开口:“本来我肯定会想办法过问乾州市这起连环凶杀案的细节,但你在,就觉得没必要了,到时候听你讲一样。”
听她的口气,仿佛很有把握我会把所有案情告诉她似的,肯定是有什么王牌拿在手里,才能有这么大的底气。而且,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她对“上帝之手”案件也很在意。
她握着那只看上去很贵的zippo打火机,啪的打一下,啪的打一下,半眯着眼睛,很痞的表情。
我没搭她刚才的话茬,转而问她:“梁宝市那边九个被成冬林杀死的人当中,是不是有一个人特别重要,而你就是因为那个重要人物,才会跑到那边查案?”
这话一问出,我看见黎绪的面孔呆了呆,继而笑了,却没回答。
我不管,又问过去:“那个重要的人物,是不是就是‘桥桩案’的死者黄福康?”
她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抓着外套的领子,仍不言语。
我再问:“那个叫黄福康的人,是不是跟什么特别的药草培植或者生物实验有关系?”
这下,黎绪的脸色瞬间变掉,除震惊之外还冒出些警惕,目光都凶狠了,像突然嗅到敌人气息的猛兽。
我怕她真把我当成敌人,赶紧微微举起双手,吐吐舌头,用一个自以为很萌的投降姿势来缓和气氛,说:“我只是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猜测,对个中细节还一无所知。”
她并没有放松警惕,连烟都忘了继续抽,任它燃出一大截灰,风吹过,悠然飘散。
好几秒钟之后,她才问我所谓的“已有线索”是指什么。
我摊摊两手,说:“事关这次连环案的案情,我没权力说。”
她扔掉烟蒂,踩了两下,慢慢摇头,说:“不可能,就算连环案里出现点不好理解的事,你也没道理猜得这么精准。”
我赶紧解释:“案件里面出现的确实不多,但因为正好跟我掌握的一些古怪知识吻合,所以我就进行了大胆的推理和猜测,认为应该有什么人,也可能是组织之类的,在某个秘密地方进行一项或者几项骇人听闻的研究,范畴也许超出生物学领域,甚至超出了科学可以解释的范畴。”
黎绪把眼睛瞪得很大,接着又把表情崩得很硬,问我:“你掌握一些什么样的古怪知识?”
我为了取消她对我的提防同时赢得她的信任,就告诉她:“从前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也可能是亲戚什么的,我不太清楚他的具体身份,总之他有时候会上我们家来。他懂很多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药理知识,还让我学,起初我觉得那些东西根本不存在,但后来……渐渐不那么确定了,到现在,我想,应该都是存在的。”
她叫我举几个例子,什么样诡异的药理知识。
我举了几个跟“上帝之手”连环命案没关系的例子,比如有种叫猫肠的灌木结出来的果子能使人假死,假死时间的长短可以凭剂量大小进行调节;又比如有种叫孙李红的不起眼剧毒野草,在配合另外一种同样剧毒的叫冰溪的果实,就能有效治疗好几种遗传性疾病;另外还比如一种叫黑沙的树,叶子对人体有多种益处,果实却有害无利,树根部分有多种维生素,而树脂却有骇人听闻的作用——能使人返老还童。
黎绪整个人都僵住,感觉心脏都停跳了一样,连呼吸都忘掉,就那么震惊而惶惑地看着我。好一会,才深吸口气,紧张地问我:“教给你这些药草知识的人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我很老实地回答:“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只知道姓陈,一直喊他陈伯伯,应该是我爷爷的朋友,这里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几年没见到面了,听我爷爷有次讲电话才知道是过世了。”
黎绪神情里的震惊又深了一层,嘴唇发白,喃喃地重复我刚才说的话:“二十几年没见到面了。二十几年没见到面了。二十几年没见到面了?”
重复三遍以后,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我,带着点疑惑又点着点小心地问:“你今年几岁?”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半点防备没有就把年龄的问题给暴露了,要解释的话说来话长还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所以有点茫然,整个表情蠢萌蠢萌的,像只笨鸟。
黎绪大概实在赶时间,虽然震惊得不行但也没死逼着追问,见我为难,就挥挥手说:“这个回头再听你讲,我问你,你爷爷是谁?做什么的?”
我说:“苏墨森,但不是真名,以前用过别的名字,好几个,也都是假的,不知道真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反正来去很神秘,五年前突然失踪了。”
她又带着疑问喃喃重复我的话:“五年前失踪?”
我点头。
她垂着眼睛沉思几秒钟,抬头,半眯着眼睛打量我,问:“你在公安局里混,帮他们查案,有目的的吧?想查你爷爷的下落?”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