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严肃地跟王东升说:“你想想老张头的情况,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疯了,非说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而且就状况上说,绝对不是传统定义上的精神分裂症。再结合具体案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往更深层次的地方考虑?”
王东升的嘴唇有点发白,不知道怎么接我的话茬。
我脸上有苦涩的笑,但眼睛却发出灼亮的光,说:“我不知道怎么命名这个诡异情况,灵学?玄学?灵魂工程学之类的,随便了。反正这里面肯定有潭很深的水,涉及多方面的知识,我一个人根本查不过来,请你帮帮我。”
助手把车子开过来了,王东升打个手势,他便开到前面百来米远的地方等在那里。
王东升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不至于太难看,就是写满了疑惑,并且突然间冒出些不信任来。
他肯定在想,我这个人,也是一潭很深的水,要比表面看上去的,复杂很多很多。
我不想失去王东升对我一贯的信任和给予我的兄长般的好,所以又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凄苦地笑笑:“王哥,你只要记住,我肯定不是坏人。别的,我以后再慢慢和你解释,好吗?”
他长长叹出口气,往公安局大楼那边看一眼,问我:“如果查到什么,要瞒着他们吗?”
我惊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
他又叹出口气,把目光望向别处,说:“我知道你在利用现在的便利调查一些奇怪的事情,我还知道……我还知道你的身份有问题。”
我再次惊诧,但马上反应过来了。
他和江城警方有联系!
这点我真的是万万没想到,一时间脑子里很乱,但回想和王东升认识以后我们在工作上愉快的默契,马上又安静下来了。
这些日子我跟老懒还有付宇新他们两个斗心思已经斗得头疼欲裂,不愿再跟王东升斗,所以单刀直入,问他:“你是不是跟江城警方有联系。”
他也不瞒我不骗我,直接点头:“是。但我只负责我专业内的部分,别的一概不过问。前些日子江城有电话过来跟我打听你的情况,让我留意你的动静。正好我有事去计算机部门,看见小张在查一个叫北排沟的地方,问了一声,说是你叫他帮忙查的。我回头又翻了一下最近发生的这几桩案件,没有任何涉及到叫北排沟的地名,所以猜想,你查的应该是私事,甚至猜想,你接近警察,都有很私密的目的。”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他拍拍我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嘱咐:“你让我帮忙调查的事情,我会去做,还会帮你隐瞒。同样,我跟江城警方有联系的事情,你不能透露出去。”
我点头。
他抬腿慢慢往前走,突然停住,回过头来又嘱咐一句:“凡事小心,有半点行差踏错都可能丢命。”
我再次点头,神情十分庄重,目送他上车离开以后才慢慢往回走,有点失魂落魄。
整个事件肯定无比巨大而且十分复杂,否则不至于会有如此大的阵仗,还搞得跟谍战剧似的各种潜伏和保密。
进门时碰上胡海莲,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比我还失魂落魄,擦身而过都没认出我来。我想喊住她问问怎么回事,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这年头谁能没点失魂落魄的事情呢。
我先去卫生间冲了个冷水脸,再回专案室里,只有付宇新坐在里面,凶狠地抽着烟。我知道他平时也抽烟,但很少,只有在熬夜或者办案进入死胡同时才会点一根,也只是拿捏个手势,并不真的用心抽,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看见过。
我走进去,在他身边坐下。他侧抬起头看我,一脸疲倦不堪的笑容。我伸手从茶几上拿过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放进嘴里,借他的打火机点着,抽进一口,又吐出来,并不往肺里吸。然后兀自笑笑,说:“我认识一个朋友,女的,漂亮得不像话,抽烟的样子,就像从王家卫电影里跑出来的女主角。”
他听着,望着虚无的空气,目光突然温柔起来,语气里一片动人的深情,笑着说:“我也认识一个女的,也漂亮得不像话,也抽烟,也像王家卫电影里跑出来的女主角。”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目光迷离、带着柔情的付宇新,不由有点发怔。
门突然被推开,老懒走进来,看看我,看看付宇新,没说话,自顾自坐进沙发里,两腿一伸两臂一抱脑袋一歪,睡他的去了。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老懒一会,扭过脸去想跟付宇新调侃几句,却猛见付宇新正神情阴狠地盯着老懒看,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弥散戾气。
我想,不管老懒到底是凭借什么力量从上海调到乾州市来当这个副队长的,他的目的应该就是针对付宇新,而现在,付宇新也终于发现这点了,所以恨得牙根发痒。
我很好奇付宇新究竟是怎么发现的,到底是哪个契机给了他灵感。依我和小海对他们两个旷日持久的观察,觉得除非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付宇新不会警惕老懒。首先他对他没这个防范意识,其次老懒一直都很小心。
我把最近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一遍,猛地想起那具坠楼的尸体。
在逃通缉犯白慈根的尸体。
分队将那桩案子作为自杀处理,因为身份不明,需要指纹和DNA方面的鉴定才提交到总局,付宇新明明猜到可能和“上帝之手”案有关却瞒住不说,然后三个背景很硬的人物突然跑来把尸体要走,具体怎么交割的我不知道,但里面肯定有虚假的成份,因为小海听见来的是什么什么科学院的人,可刘毅民却说尸体是被家属领回去的,可见手续方面造了假,连刘毅民这样资深的刑警都被蒙在鼓里。
而这个假,需要很深厚的背景和很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这些先不说,关键是尸体在总局,那几个什么什么科学院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付宇新一定就是从这里怀疑起老懒的,他怀疑是老懒走漏了白慈根的尸体在这里的风声。
他怀疑老懒认出白慈根的尸体,然后给什么人报了信,那些人闻风而动立刻来把尸体要走。
肯定是这样。
所以他现在对老懒是这样一副恨不得揍他一顿的态度。
但我觉得,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我们从匿名者的电话里得知有一桩类似自杀的“坠楼案”以后,刘毅民提出会不会是前几天分队报上来那桩自杀案,而后马上调取相关卷宗和材料,老懒看见尸体照片时候的反应很惊讶,并且立刻就去看付宇新。
也就是说,老懒认识白慈根,但在看见照片之前,他并不知道白慈根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走漏风声的,并不是老懒。
我想,尸体运过来以后,首先会接触到的,就是鉴证科的人,既然白慈根和发生在江城的“人皮X案”有关系,而王东升又和江城警方有密切联系,那很有可能是王东升将白慈根的尸体在乾州的消息透漏了出去。
付宇新好像只怀疑老懒,没往旁人身上多想半分。
我慢慢权衡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付宇新和老懒之间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
而弱的那个,是付宇新。
真是个奇怪的局面,怎么想都混乱。
我把燃到尽头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假装没有注意到空气里面凝重的怀疑和狂怒,用聊家常样的轻松语气问付宇新认不认识楼明江。
付宇新万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么个不搭边的问题,手都抖了一下,大截烟灰落在裤腿上,马上低下头伸出手去拍,淡漠地回答说认识,声音有点发涩甚至还有点发颤,原本荒颓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感觉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原来一个男人的绝望是这样的,目光空茫,连慌张都来不及,并且在身体上露出各种细碎的马脚:脸色发青,嘴唇发白,眼睛里面有了红血丝,嘴角不自觉地颤,像被猎豹扑中的羚羊。
当然,再怎样绝望,也还是会继续挣扎,到底都是浴血过来的铁汉子,没那么容易就崩溃。
我问他:“你是怎么认识楼明江的?”
他回答说:“楼明江是江城生物研究所的专家,以前办案子的时候,遇到相关的专业知识,找他请教过。”
我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却在步步紧逼,问他:“从前遇到的是什么样相关的专业知识?”
他终于觉察出我的意图,话锋急转,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过来问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笑笑,指着桌上王东升留下的照片和报告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以前办过什么样的案子,会涉略到生物方面的东西。我跟你们认识的日子不算短了,参与过的案件也不少,大大小小各色各样,唯有眼下这起连环案,看起来好像需要生物学专家的协助。所以就想知道,你在江城侦办的那件案子里,是不是也有跟现在类似的情况。”
我问得太直接了。
付宇新突然回避似的把目光移到老懒那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