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左右, 这场别开生面的夜宴结束了, 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河岸边顿时闹哄哄的,朱厚耀逮住想熘走的小破孩朱载琛, 冷声道:“我送你回去。”
小破孩顿时耷拉着脑袋,他也有武功, 但是武功平平,是没法与王叔比肩的, 想要从王叔手上逃走, 做梦比较快,他那些侍卫一起上倒是能拦住王叔,但是他敢这么做么?
“飞飞, 你带邀月他们回府, 我稍后回来。”朱厚耀提着朱载琛的衣领,向飞飞说道, 又向邀月和怜星她们颔首。
不过刚走出两步, 他们面前就出现了五个拦路人,为首的年轻男子穿着白衣,外罩一件斗篷,不过他的脸色就算是在夜色中也教人看得出来不正常的白,四个黑衣随从两两站立在白衣男子身后。
白衣男子神色激动地望着飞飞, 那双眼中蕴含的感情不言而喻,不过他的行为过于大胆,眼神过于火热, 登时就让朱厚耀心底不爽。
朱载琛心里欢呼,他把自己从王叔手上解救出来,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等着看王叔大吃飞醋,然后大打一场的精彩画面。
邀月几人有些莫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子,他这行为也太过火了吧?
飞飞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朱厚耀移步就挡在她的面前,即便他双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握成了拳头,还是打算先礼后兵。
“容殿主有事?”不过朱厚耀神色肃穆,声音非常冷。
白衣男子便是现今江湖青年俊才之一的星辰殿殿主容君辰,听到朱厚耀冷冷的声音,他才醒过神来,他似乎引起对方误会了。
容君辰捂着嘴,又距离咳嗽好几声,身后两个随从立即上前来一人扶着他,一人拍他的后背,想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这会时间,他已经知道查到了妹妹的基本情况。
朱厚耀心中怒气勃发,借一步更不行啊!
容君辰苦笑道:“世子,飞飞姑娘与我娘长得很像。”
朱厚耀傻眼,心中蓬勃的怒气就跟戳破了的皮球一样瞬间腾飞,只留下满心的错愕。
邀月、怜星、林承桢、云承锦等人面面相觑,小破孩朱载琛摸着下巴泄气地道:“原来不是情敌主动送上门,是未知大舅子啊!”
飞飞瞪圆了眼,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她从朱厚耀身后走出来,满脸的愕然。
在飞飞成长的这些年,没有谁特意在飞飞面前说她不是云瑶亲生的,当然像大人总是喜欢在孩子面前打趣说孩子是外面垃圾堆捡回来的这话,云瑶她自己都说过,虽然飞飞心底可能有点意识,但是她从未真正想过这个问题。
飞飞脸色非常不好,她看了一眼容君辰,然后直接丢开所有人,使出轻功,转瞬就消失在大家面前。
小破孩朱载琛摇头叹息:“哎,飞飞姐伤心难过了呢。你们还在这愣住干什么?不赶紧回王府?飞飞姐肯定找找叔祖母去了。”
朱厚耀扫视了一眼四周,岸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不过不远处不就是朱厚密和燕南天一众人么?他勾了勾嘴角,还是让朱厚密有始有终的好,于是他一个闪身就把朱厚密抓了过来,然后把小破孩塞给了他。
“朱厚密,你要找我麻烦,我随时奉陪,他既然是你带出来的,你就须得负责送他回去。”
把送小破孩回宫的任务交给了朱厚密,朱厚耀看着容君辰道:“有事到王府来说吧。”然后他朝邀月她们颔首道:“我先行一步,你们自己也找得到路,自个到王府来。”
朱厚密的两分醉意瞬间清醒,看着嘟着嘴满心不乐的小破孩,顿时欲哭无泪,不过再不愿,他也得把小破孩送回皇宫。
邀月和怜星带着师弟师妹们不紧不慢地往崇靖王府而去,容君辰带着随从远远地坠在她们后面,他之所以用这么慢的速度,其实是想给妹妹时间,看妹妹那神情,她对自己不是亲生的事情似乎不知情。
夜风拂面,五月的天气这种风从身边而过,带着一股凉意和舒爽之感,容君辰这一路免不得思考自家的事情,一时悲伤盈满心头,又想到他找到了妹妹,九泉之下的父母可以安心了,他心底就是一股喜悦,那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悦。
在方才夜宴那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他已经让下属查清了妹妹的身份,他不禁有些苦笑,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和公子都有画像,但是偏偏飞飞只有一个名声,并没有画像在外流传,是以他这么多年才错过了妹妹。又转念一想,妹妹被崇靖王妃保护得这样好,她定然是过得开心快乐的。
飞飞用上轻功,不消一刻钟就从午阳楼回到了王府,云瑶和离邪正在花园赏景。虽然是上玄月,但是今夜星空特别美,弯弯的月亮犹如一把镰刀挂在天空,清冷的光辉撒向人间,亮度一点也不比满月时弱。
在飞飞踏入花园,就被云瑶察觉了,她的脚步凌乱,呼吸沉重,云瑶正奇怪呢,就见映入眼帘的飞飞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死死抱着她的腰。
鉴于飞飞与朱厚耀总是闹些小别扭,云瑶和离邪又当飞飞吃干醋。
“怎么了?不是出去玩么?午阳楼那边应该很热闹。”
云瑶抚着飞飞的头,这个时代的女子都非常注重头发,一头头发又黑又顺又亮,手感非常好,云瑶忍不住摸了又摸。
朱厚耀虽然慢了几许,但是他的武功比飞飞高,转瞬也回来了。
走进了花园,他便放慢了脚步,踏步过来,顿了顿,在离邪身边站定了。
“这是怎么了?”云瑶见飞飞不说,便看向朱厚耀:“你们俩又闹别扭了么?”
朱厚耀神色有些不自在,他摇了摇头,方才说道:“不是,母妃,是方才有个人说飞飞与他娘长得很像。”
离邪也正色起来了,与云瑶对视一眼,两人从未查过飞飞的身世,何况当初江湖混乱得很,江湖上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一些小门派被灭门,还有每天也都有人丢失,更有人自己丢弃了孩子,要查的话,哪里查得过来?
“娘,那个人肯定说假话。”飞飞瓮声瓮气地道,突然她想起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五岁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煳了,但是触及那个点,也总能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娘找她以前的相公报仇,说让他感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飞飞红了眼,云瑶抚着女儿的头发,轻笑一声:“你以前不是哭着问我是不是捡来的么?我当时告诉你,你确实是我捡来的呀。”
“这话一听就是哄我的。”飞飞哭着说着。
离邪和朱厚耀默不作声,这事他们无从插嘴。
云瑶等她哭够了,轻轻拍着她的肩,说道:“难不成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把你养这么大,就不是我女儿了么?”
飞飞抽噎得更大声了,云瑶轻柔说道:“我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以前娘怎么对待你的,以后娘还是怎么对待你。娘也没有想到你的亲生父母那边还有人在找你,不过既然他们出现了,你也不用担心,面对他们不需恐慌,娘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厚耀,对方是什么人?你们可有说什么?”云瑶看向朱厚耀,朱厚耀心里松了口气,说道:“容君辰,就是近来江湖声名鹊起的星辰殿殿主。他是突然出现在江湖上的,以前只是一个闭塞的小山村的猎户,他的师父是灵光老人,不过灵光老人并未照顾他多久,在他十岁那年便去世了,那之后他一个人呆在那个小山村,直到武功学有所成,这才出现在江湖上,不过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云瑶蹙眉,看起来似乎有内情,一个人风华正茂的年纪身体却不好,不是练武走入了岔路,便是中了毒,就不知容君辰是哪一种情况?
“父王,母妃,他马上就会到,你们看,是不是与他谈一谈?”朱厚耀赶紧说道:“还有邀月、怜星、承桢和小锦她们也上京来了。”
离邪挑了挑眉:“那两个小鬼是偷跑出来的吧?”
林承桢兄妹俩的秉性,大家都知道呢,朱厚耀默默地点头。
云瑶起身,把飞飞也拉了起来,用手帕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双眼有些红肿,她眨了眨眼,还是想哭。云瑶点了点她的鼻子,好笑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飞飞低着头扁着嘴,拽着云瑶的手不放。
“走吧,去前厅见客。”
于是四人便一同往前厅而去,大概一盏茶时间,邀月和怜星带着师弟师妹才走来,而容君辰和随从在她们五米之后。
进了大厅,邀月和怜星几人只是向两位长辈行了礼,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她们是熟人,不用拘谨,而容君辰面对着离邪和云瑶,他虽然力求保持自己最好的状态,但是云瑶和离邪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情况。
云瑶虽然还没有诊脉完全确认,但是也有八分肯定,容君辰应该是身中奇毒,原本是活不下来的,但是用了一种极端的方法活了下来,只是这种方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若是再不解毒,然后好生地调养身体,不需两年就会去地府报到了。
容君辰稽首一礼,然后从身后的随从手上接过一卷画卷,他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飞飞,表情似喜非喜,带着一点伤感地说道:“王爷,王妃,这是我母亲的画像,这幅画是我父母成亲不久,父亲为母亲所画。”在他学会画画之后,怕把父母忘了,便凭借着记忆留下了父母的画像,当然后来他找到星辰殿的旧址,在破旧的房间里找到了有关父母的资料,自然也有父母的画像,与他自己所画相比,他记忆里的母亲比父亲画卷上的母亲有些差别,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但是手上这幅画正好是母亲年轻的时候,与飞飞如出一辙。
朱厚耀接过来,打开一看,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不需要对比,只要见过的人都会认为这幅画卷里的女子与飞飞有亲密的关系。
云瑶接过画卷一看,不需再多问,这个女子定然是飞飞的母亲,没有任何疑虑。
飞飞低着头,双手扣着衣襟,就是不抬头看画卷一下,云承锦她们挨个传阅看了个遍,个个眼睛犹如夜晚的猫眼一样。
最后画卷还是到了飞飞手上,不过她还是没有看,就这么低着头。
云瑶不催她,看向容君辰,再一次仔细打量他,说道:“容公子,请坐下说话。”既然这人真是飞飞的兄长,总不能苛刻了人家。
随从赶紧扶着容君辰坐下,接下来容君辰讲述了一遍容家发生的惨剧,这惨剧是另外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嫉妒不平心里引起的。
二十年前,星辰殿不过是江湖上一个二流组织,成员也不过区区二三十人,容父也并无太大的野心,只想安稳度日,不过容父本人生得儒雅俊逸,在他闯江湖的时候,吸引了好些女子喜欢。容父与容母相知相许,过了好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儿子七岁,女儿还不到一月的时候,朋友来贺喜,却不想是引狼入室,那两个人男人觊觎容母,女人觊觎容父,女人给容母下毒,却被容君辰误食,晚间又有一群黑衣人夜袭,容父在前面应敌,容母安排儿子和女儿出逃,因为容君辰中毒,容母安排下人带着兄妹俩往两个方向逃走,一方带着儿子前往灵光老人那里求救,一方带着女儿往娘家的方向逃跑,容父和容母在那个夜晚丧命,灵光老人救下容君辰之后,便带着他回了星辰殿,只能为父母和星辰殿一众人收尸。
容君辰所中的毒非常阴邪,为了压制毒素,灵光老人传授他至刚至阳的武功,又在去世前,以灌顶的方式把一身内力传给徒弟,这才使得容君辰多活了十七年。
以前容君辰是没有能力寻找妹妹,自从他踏入江湖以来,他就没有放弃过寻找妹妹,只是当年带着妹妹逃走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他把从星辰殿到外祖家的必经之地都找了许多遍,询问了许多人,就算偶有年龄或者其他方面符合的女子,在进一步验证之后,也都被证实那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现在容君辰不需要进一步验证,就能确认,飞飞就是他的妹妹。
云瑶只需稍稍回想,就知道为何容君辰这些年做了无用功,因为从幽灵宫到淮阴与从星辰殿到洛阳,恰好就像是从西向东和从南向北的两条直线,交叉点只有那一个点,当年白静第一次到淮阴找柴玉关算账,被王云梦阻拦,没有见到柴玉关,又受了伤,返回途中,恰好在野外一堆草丛中捡到一个哭泣的婴儿,联想到自己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白静心头一时恶念俯身,便把孩子抱回幽灵宫了。
云瑶并未讲述她是怎么捡到孩子的,望了望外面的天色,说道:“容公子,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在舍下住下,明日再说可好?”
容君辰无有不答应,朱厚耀便亲自送他到客院安歇,这边云瑶一行人便进了内院,飞飞自己拿着那幅画回了明芳院。
云瑶没空关心林承桢兄妹俩,只是问过他们一两句话,摇头笑道:“你们俩胆子够大的,都敢离家出走?”
“邀月、怜星你们俩是听话的孩子,不用觉得拘谨,白姨这里,你们也熟悉,自己怎么方便怎么来,白姨现在去看一看飞飞,免得那丫头钻牛角尖出不来。”
云承锦吐了吐舌头,林承桢嘿嘿一笑,心中其实很得意。
邀月和怜星点了点头,她们每回来京城都会来王府,对王府自然不陌生。
待云瑶进了明芳院,就见飞飞的卧房,灯光非常亮晌,好似夜空里一盏炙亮的白灯。
飞飞呆坐在凳子上,她面前的圆桌上那话画卷摊开着,画卷上一个穿着烟霞色长裙的女子正在桃花树下巧笑嫣然,从她的神态上就能看出这是一个活泼的少女,眉眼间与飞飞某些神态非常相似。
“她真漂亮是不是?”云瑶绕过飞飞,含笑看着画上的女子说道:“看得出来,画这幅画的人极好地捕捉到了她的神韵,当然也可以说就是这种灵动打动了画者。”
飞飞怅然地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并没有觉得伤心难过。”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处而来,如若今天我对你不够好,当你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你的母亲另有其人的时候,你才会觉得伤心难过,并且会控制不住地想,她若是在,是不是会很疼你?”云瑶看着画上美丽的女子,又说道:“听你哥哥所言,你的父母很恩爱,他们若在,定然会疼你如珠如宝。”
云瑶心底有些恍惚地想,她虽然对飞飞好,如同对待燕丰他们一样,但是与亲生父母对待子女而言,这又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