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日,南易和叶亰在友谊商店的门口碰上头,叶亰从身上掏出外汇券扬了扬,两人联袂就走了进去。
商店门口的看门人,没有管也没有问。
如今的友谊商店已经不是外宾的专属,理论上来说,只要持有外汇券,谁都能走进去,这儿欢迎一切使用外汇券购物的客户。
从1980年9月,京城日报上发表了一篇《“只供外宾、华侨”的牌子该摘掉》的短评发表开始,到后面有国人从海外亲友那得到一些外汇券,或者把手头外汇卖给国家,被返还一定数额外汇券。
在这种背景下,友谊商店渐渐的有限制向老百姓开放,外汇券则成为人们进入“友谊”的特殊通行证。
这是官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按照南易了解来的情况,其实是老外在国内呆久了,摸透了咱们这里的消费水准。
加上商店、酒店、饭店总能遇到偷偷摸摸找他们换外汇的国人,一开始,还是按照比官方牌价稍高一点兑换,现在,直接就是按比黑市稍低一点兑换。
手里有人民币的老外,自然也知道去花人民币的地方消费,外汇券的持有人在无形之中发生了变化。
你说啊,外汇券都往国人手里集中了,不把他们放进去购物,这外汇券就不流通了,那印这个东西还有什么意义?
就上个月,6月,友谊商店还推出了“夜市券”,晚上固定时段对国人凭票开放。
夜市券和粮票差不多大,是一张油印着“夜市券”三个字的黄色纸片,和外汇券一样,如今已经成了黄牛手里倒买倒卖的抢手货。
吹牛也需要言之有物,要是跟小伙伴吹嘘:“昨儿晚上我看了NBA,曼联队的那个贝克汉姆一记三分球绝杀太他妈帅了……”
这种牛吹出去,多丢份?
不管是想来友谊商店看个新鲜,还是为了给自己积累吹牛资本,一狠心、一跺脚,花上点钱,从黄牛那里搞张券,到友谊商店里见识见识,一夜激动的睡不着觉,第二天顶着猩红的眼珠子,到了班上逮谁跟谁吹牛。
一不小心把牛吹过头了,人家啪的一下,把好几年的积蓄拿出来,托着买台洗衣机、冰箱啥的……唉呀妈呀,抓瞎了!
事实上,到了今年,友谊商店的销售额七成以上开始由国人贡献,谁让国人要么买的就是电器大件,要么就是倒爷上烟酒柜台“进货”。
如今的倒爷里面,除了倒批文,就数倒烟的挣钱。
“我到烟酒柜台,你呢?”走进友谊商店里面,叶亰就转头问南易。
“我去工艺品专柜那边逛逛,看看有没有不求人卖。”
“你没病吧,跑这儿来就买个痒痒挠儿。”
“你管的着么,我钱多,烧的。”南易啐了一句,就往工艺品专柜走去。
前天,刘贞把一个和田玉做的痒痒挠儿不小心摔地上了,没了这玩意,影响南易的睡眠,甭管几点,刘贞背上一发痒,就会把南易叫起来帮她挠。
昨天,叶亰说到来友谊商店,南易就想着过来寻寻,看看能找到差不多的。
和田玉的刘贞用习惯了,南易也不能拿个竹子做的打发她。
南易看了好几个柜台,才在一个柜台看到一个疑似痒痒挠儿的物体,看材质应该是象牙雕刻的,上面的花纹很精致,分辨了好大一会,南易才看明白上面雕的应该是一只水凤凰[水雉]。
“怪事,雕什么不好,偏雕只水凤凰,这玩意知道的人可不多。”
南易嘀咕了一声,就对售货员说道:“小姐呀,把这个象牙的痒痒挠拿出来给我睇一睇啦。”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友谊商店说港普,可以省却一些麻烦。
“先生,这不是痒痒挠,这是象牙烟杆。”售货员回了一句,先拿出一块垫布铺在柜台玻璃上,然后把象牙烟杆取出来搁在上面。
南易先俯身端详了一会,然后直接把垫布给捧起来,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看。
“小姐,几多钱啦?”
“二百七十块。”
“不贵,不贵,帮我包起来啦,我买啦。”
把钱往柜台上一拍,南易等着售货员开好收据,不管是品名还是印章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把收据给收好。
这张收据,南易可要好好收着,要没这张收据,这象牙烟杆过几年搞不齐会变成掉裤裆里的黄泥。
买好东西,南易也就懒得再逛,直接就走出友谊商店,在门口找了个边边的位置等叶亰出来。
南易背往墙上一靠,眼睛四处打量,就瞧见马路上一辆还没挂牌照的丰田小轿,一顿一顿,蛤蟆跳一般的往前开。
看着车前盖两边的后视镜[不在车窗边]上系着大红花,南易寻思着这辆车应该是新买的,就是不知道这是国内第几辆私家车。
到目前为止,国内私人还没有购买汽车的权利,想买汽车得申请,“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获批。
就今年三月份,京城北七家公社那边一个养鸡卖鸡蛋的农妇,由于向国家交售数万斤鲜蛋的先进表现,被特批可以购买一辆小轿车,她就成了全国第一个私人拥有小轿车的农民。
这事还挺轰动的,不管是《喉舌报》,还是《美联社》都进行过报导。
眼前这辆敢披红挂彩,估摸着也是能摆在台面上说道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属于私人的。
“瞅啥呢?”
叶亰手里捧着一箱茅台,箱子上面还有三条外烟。
“看车呢,瞧见没,新的丰田,手续全办好也就万把块钱,怎么样,搞一张?”
“搞一张?这是车,不是纸,想搞就搞啊,哥们还没这么骚包呢。赶紧的吧,太阳公公都咧嘴了,一会把人晒焦咯。”
南易想了一下,说道:“会开车吗?”
“会啊,怎么不会,我在部队的时候,大解放都开过。”
“那行,我就不送你去清河了,你跟我走,我给你整辆车先开着。”
“南霸天,你不是跟哥们逗咳嗽吧?”叶亰情难自禁的问道。
“揍性,又不是送你,就是让你先开着,等咱们清河国际公司注册下来,公司也得配辆车,到时候就你开着。”
“这感情好,哥们也混上小汽车了。”
南易带着叶亰去了涉外写字楼那边,把一辆闲置的车交给了叶亰,还给了他一沓油票。
叶亰开着车,喜滋滋的就杀奔清河。
……
白天,南易东奔西走,临近晚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点东西,就赶去了工人体育场。
前些日子,长城杯国际足球锦标赛在进行,南易也没有时间去看,今天晚上有一场和尹朗的友谊赛,他可不想错过。
比赛一开始,华囯队就气势汹汹的往尹朗的半场压过去,四大金刚互相倒着球,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球送到了尹朗的禁区范围内。
在尼赫鲁金杯赛上,荣获华囯足球英雄称号的矮脚虎拼命的把球往前盘带,在吸引了尹朗队球员的注意力后,出其不意的就把球传给了四大金刚之一的2号。
矮脚虎可是了不得,就靠他关键一球,拿下了上一届世界杯的冠军队阿根廷队,创造了华囯队踢赢世界冠军队的历史。
只见2号把球往前一盘,眼睛看了一下尹朗队的球门,左脚往球上一磕,一个滚地球直愣愣的往尹朗队的大门滚去。
球进了!
进球了,看台的各个角落里就有人喊出微弱的口号“华囯雄起,华囯足球雄起”,有人带着节奏,慢慢的就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最后,整个看台都是震天的喊声。
在炸耳的呼喊中,南易扭头对边上的冼秀云说道:“虚造多少钱请的?”
“啊?”
“我说这些托花多少钱请的。”南易提高音量说道。
冼秀云凑到南易耳边说道:“没花钱,就是送了他们门票。”
“村里忙不过来,把你从纽约叫回来帮手,你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怎么会,我好久没回国了,能回来呆几天我求之不得。再说,雄起不是今年村里最大的项目么,我回来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没意见就好。”
南易一边看球,一边和冼秀云说话,可看了一会,他就懒得看了。
进了一个球以后,尹朗队慌乱了一会就稳住阵脚,不断的跑动和传切,球一直在华囯队的半场打转,时不时的还来一脚有威胁的射门。
就是尹朗队运气差点,球一直钻不到球网里去。
“友谊赛啊,接着就是垃圾时间了。”南易叹了口气,转头继续和冼秀云说道:“你是怎么想的,毕业以后立刻回来,还是打算在国外先混着,等拿个国际著名设计师的头衔再回来?”
“我还没想好,不过CK的卡尓文·克雷恩亲自给了我一份Offer,想让我毕业后去CK工作。”
“他算是你师兄吧?”
“是的,他就是我们学校毕业的。”
“事关你的前途,你要好好考虑。有些事,我告诉你,你自己知道就行,先不要告诉别人。”
“南易阿哥,你说,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冼秀云答应道。
“也许五年,也许八年,文昌围会走股份制和承包制相结合的路线,现在村里的企业,将来大部分会让村里的个人承包,只要每年交给村里一定数额的承包费,剩下挣的钱都属于承包者个人。”
“啊?承包?那村里的福利体系怎么延续?”
“不是所有的企业都搞承包,村里会留下一两个企业,再说不是还有承包费么。另外,我心里还有其他的计划,搞不好咱们文昌围人,将来一个个都会变成包租公、包租婆。
所以啊,虽说是村里花钱把你送去的纽约学习,可你也不用抱着回村工作报答村里的念头,你的思路要变一变,将来等你要建立自己的品牌,让村里的投资公司入一股就行。”
“南易阿哥,是不是你对村里某些人不满了?”冼秀云幽幽的问道。
“谈不上,只是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成了婚,兄弟都得分家过日子,何况只是一个祠堂的呢。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可就算一碗水端平,也未必能满足每一个人的人心呐。这大锅饭,本来就吃不长久。”
“承包以后呢,阿哥你就不管了吗?”
“哈哈,十年以后,我们这第一代开荒的老家伙们也该退居二线了,该你们这一代走上前台,带领文昌围继续往下走。”
“呵呵呵,阿哥,你才几岁哦,十年后,也不才三十出头么?”
“和年纪无关,在你们这一代眼里,我和为民都属于上一代的人,等到九十年代,你们就是九十年代新一辈,轮到你们扛大旗咯。”
等到九十年代,南易在文昌围真会退居二线,让范红豆陪着他们接着玩。
“好了,先不说远景,我们先关注眼前的事,奥运会7月28日开始,8月12日结束,等奥运会一结束,若无意外,雄起饮料就会在国内造成火爆。
工厂呢,当初村委会已经讨论过了,不建在村里,找了几个候选地,还没决定下来具体把厂建在哪里。
明天你就回去,把几个地方都跑一遍,然后选一个你最心仪的地方,并给我一个你这么选的理由。”
“好的,我明天的飞机就飞回去。”冼秀云说道。
“嗯,不看了,球倒来倒去,也不见射门,我去试试能不能把票给退了。”南易站起来,掸了掸后背说道。
“人家会退才怪了。”
“不退我就哭给他们看。”南易说着,人越走越远。
冼秀云看着南易的后背,眼睛bling、bling的眨了几下,若有所思。
……
“堂姐,你怎么不吃了?”
友谊宾馆的西餐厅里,杨山卿和杨开颜相对而坐,正在品味着西餐。
“前段时间,我在纽约找到了一家非常不错的Restaurant,连续好几天都吃的比较多,胖了好几磅,我需要注意我的figure。”
说惯了英文,杨开颜一时半会还切换不过来,说话的时候,中文里总会夹几个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的英文单词。
“堂姐,你知道我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能不能别说英文?”
“Sorry,一时还不适应,山卿,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啊。”杨开颜这么问,正中杨山卿的下怀,“我最近在弄一个服装批发市场的项目,清河镇那边,我在长河毛纺看中了两个旧厂房,打算把那里改造一下,变成批发市场。
堂姐,现在京城各个地方的服装生意都很好,可一个批发市场都没有,不是去国际庄南三条,就是去羊城、深甽进货,一旦我的服装市场开起来,生意一定会很好。
不过……”
“what?”
“这个单词我听得懂,堂姐你是为我不过什么对吧?”杨山卿兴奋地说道。
杨开颜点点头说道:“是的,不过什么?”
“缺钱!”
“你是想向我借钱,还是想通过我爸爸向银行贷款?”
“怎么样都行,我很看好服装批发市场的未来,我相信,钱会很快就赚回来。”
“你是我弟弟,如果你是缺钱用,我随时可以给你几千一万;但是你现在和我说的是一桩生意,在商言商,我不能听你的片面之词就把钱借给你。明天早上,你来接我,带我去你说的长河毛纺看看。”
“好的,好的,堂姐,我明天一早就来接你。”杨山卿忙不迭的点头道。
“不要太早,我刚飞回来要倒时差,九点半,你在大堂等我。累了,我先上去。”杨开颜说完,立刻就站起来走人。
南易回到老洋房,觉着肚子有点饿,就去厨房盛了半碗冷饭,拿开水一泡,就着剩菜就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还翻阅着阿非利卡语的《穆迪》。
南易的阿非利卡语水平只能说是初学者往上,精通往下,看小说还有点吃力,不时的还要翻一下词典。
“南易,你假用功给谁看呢,赶紧吃,吃完过来陪我看电视。”
“你可以说我假,但不能说我不用功,没见我正用功的吃饭么。”南易把词典往边上一推,说道。
“好好好,你用功行了吧,现在你给我用功吃饭,三分钟后,给我过来用功的陪我看电视、用功的给我捶腿。”
“飘,你给我接着飘,你现在飘的越厉害,将来摔的就越狠。”
“哼,我不趁你放线的时候使劲飘,还等着你收线的时候飘啊,赶紧的,那儿用功完了就麻溜的过来用功。”
“得得得,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