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深从网吧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网吧里热热闹闹，多得是今天刚参加完高考来放纵的高三党，而外面的世界却是漆黑又寒冷。
店门口的灯勾勒出少年的黑影，他仰起头哈了一口气，冒出一团白雾。
午夜时分的六月还是有几分寒意的。
已经和姐姐说过今晚不回家，但是在网吧打了两盘游戏以后又觉得有些无聊。周与深干脆将黑色卫衣的帽子盖在脑袋上，双手插兜，向着一中的小吃街走去。
夏季的烤肉店总是生意火爆，即使是大半夜，也有客人坐在店里店外，一边撸着串，一边肆无忌惮地侃大山，末了还会喊一嗓子：“老板，再来两扎啤酒！”
今天的阿亮烤肉店也亮着招牌，昏黄的光在黑夜中无精打采地闪着，好像也累了想睡觉。
店主阿亮正在门口的烤肉摊上熟练地烤肉刷油，黑色碳炉上冒出阵阵灰烟，被上方已经沾满油的抽风机呼呼往外送。
黑衣的少年踢着脚步，走到了阿亮面前。“亮哥。”
阿亮脸被炭火烤的通红，混着汗水，油光满面，他抬眼看了一眼人，手上动作不停。“来了啊，这会有点忙。”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话，坐在街边的一桌客人又喊道：“阿亮，再来五十串烤筋！”
“知道了。”阿亮说着，从旁边串好的肉串里快速分出烤筋，往炭火的中心一撂，左手动作麻利用旧塑料瓶挤油，刺啦一声，又溅起一阵油烟。
周与深看阿亮忙的热火朝天，随口问道：“嫂子呢？”
这是家夫妻小店，店面后面就是阿亮和他老婆的住所。阿亮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让汗水滴到烤肉上。
“太晚了，我让她先睡了。”
周与深笑了一声，“亮哥，铁汉柔情？”
“去去去。”阿亮被他说的有点臊得慌，从旁边的桌子上取出不锈钢大盘，数出一把烤好的肉往上一摆，“你站着也是碍事，把这个给二号桌的客人送过去。”
周与深拽下卫衣帽子，一张过分英俊的脸露了出来。他揉了揉被帽子压乱的头发，单手端起一整盘肉，熟练地就往二号桌走去。
他在阿亮这混吃混喝那么久，干活抵饭钱是常有的事情。现在已经能胜任阿亮烤肉店服务员一职了。
有了周与深这个免费又熟练的劳动力，阿亮身上的活一下子轻了不少。两个人忙活到三四点，最后一桌客人才结了账离开了。
阿亮熄灭了炉火，一边收拢脏盘子，一边抬头看周与深，“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宿舍里睡觉吗？”
周与深正在将折叠大圆桌合拢，有些无奈道：“亮哥，我今天刚高考完。”
小学文化的阿亮并不清楚高考的时间，动作一顿，表情惊讶，“刚考完也应该在家睡觉啊，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周与深看着自己被拉长的身影，沉思道：“还没到一米八，是该好好睡觉补补。”
“行了，别贫了。有什么事，直说。”阿亮放下手中的活，随手拉了个蓝色塑料凳放在店前，自己坐了上去，点起一支烟。
周与深把折叠桌靠墙放好，学着阿亮的动作，也拉了个紫色的塑料凳坐在他旁边。
被油烟糊一脸的中年男人和清爽干净的少年同时望向街对面已经关门的店面，目光皆是一片苍茫。
“亮哥，说实在的，我有点迷茫。”周与深抬起头看星空，今夜的星辰悄悄藏起身影，只有纯黑色的天空。“之前脑子里一直绷着根弦，想着一定要好好高考，考完既可以打我那游戏，还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阿亮吸一口烟，有几分浑浊的眼睛转了个圈没说话。
等到他口中那一大口烟雾从鼻孔里喷出，周与深也继续倾诉自己内心的苦闷。
“高三最后一年，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把我姐坑到一中，自己跑去打比赛，拿了几个小奖，本来心里挺得意的，觉得自己是搞电竞的材料。但是后来看我姐差点因为我被人阴，我这心里其实还挺自责的。”
“我没有爸爸，从小到大，都是她挡在我面前。我心里知道她对我好，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回报她。”
阿亮听到这里，手指夹着烟笑了一声，“你那是姐还是妈啊。”
周与深跟着也笑了，想起过往种种，他认真点点头，“算半个妈吧。”
“高三这一年，我真的拼了。游戏什么的，全都放下了。为了把数学补上来，还找来一个看上我姐的黑心货给我补习，现在想想，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简直是引狼入窝！”
周与深愤慨的声音响亮，听得阿亮笑意更甚。
“说不定人家郎情妾意，还嫌你碍眼呢。”
被说中的周与深语气一顿，有些不甘心想反驳，但是想想自家姐姐那主动样，只好冷哼一声，“她没什么见识，有人对她好就上当，纯粹傻得冒气。而且，那人还没我帅呢！”
阿亮嘴里叼着烟，睨了身旁小伙一眼。“没你帅，那不很正常？”
要不说阿亮手段高，能让周与深这样的狂人心甘情愿给他当服务员。就冲他这句话，就让周与深舒坦极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亮哥你都能看出来，可惜我那个笨姐姐看不明白。”周与深恨恨地说。
阿亮毫不留情地拆了他的台：“夸你两句听着就行，别太当真。”
周与深知道阿亮是在和他开玩笑，调节气氛，于是跟着笑了两声，“没当真，心里有数。”
“那你这试都考完了，还迷茫个啥？”阿亮不明白，大好年纪的小伙子有什么可迷茫的。
提到这个，周与深的表情又淡了几分。
“我有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好多人也看不明白。”
阿亮虽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但大概也能猜到几分。一根烟也抽完了，他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碾了两下。
“事看不明白就去多做，人看不明白就直接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