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太子的下葬日,朝廷百官都起了个大早,齐聚东宫门前,等着礼部官员按规矩引导,祭拜太子郑岩的遗体。
太子是储君,他的去世自然是全国哀悼,酒楼歌肆均已被官府责令歇业,官府所属的教肆坊掩旗息鼓。
全大郑从官员到普通百姓,在为太子服丧期间,严禁任何人的家里,铺摆宴席大吹大擂大吃大喝。
因此,山娃儿子的满月酒,即便是太子下葬之后,王铮也还是不能大操大办。
东宫里白幡招展哭声悲戚,所有人均是心情沉重垂首不语,偶尔有话要说,也是声音极轻。文武大臣们都不想打扰了太子的安息。
太子的性格像他的父亲郑成,也是仁慈宽厚,很得朝臣们的爱戴。
只是可惜,他的英年早逝,让很多朝臣都开始了无所适从,心里忐忑下一位太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卯时末,祭拜开始,先是由皇亲国戚祭拜,辈分不同批次不同。然后是左右宰相,和中书省门下省的首官祭拜。
王铮和代老将军、马闯马提督三人,以及十几个在京的柱国,被排在第五批祭拜的序列。
此时,王铮正有样学样,代老将军前进一步拱手作揖弯腰行礼,他和马闯在后也照葫芦画瓢。
再然后,代老将军左一步右一步上一步下一步的,像是穿花蝴蝶似的按着规矩行礼,转了不知道几圈,每一步均是两个揖一个头,弄得王铮头晕眼花。
好在,转圈的只是代老将军一个人,他和马闯以及那十多位柱国,只在后面跟着行礼就行了,不用跟着转圈。
在他都数不清自己到底磕了多少头,做了多少揖了的时候,代老将军对着灵棚下的陪祭客做了个罗圈揖,只听礼部官员一声轻喝“礼毕。”
王铮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完了。
东宫即便很大,可今日的人却极多,在东宫里等着还是很不方便,王铮跟随代老将军出了东宫的大门,然后就各走各的。
虽然两人上次打架是做戏给别人看,但现在这戏还得演下去,只要两人还在朝中,只要两人的军中威望还存在,他俩这辈子的关系都不能让别人觉得好,起码不能让皇上觉得好。
东宫就在皇城之内,大门的两侧一溜儿排开了数十座席棚,里面均烧着炭火,是煤炭。供前来祭拜太子的宾客歇息取暖用。
按规矩,未时正,太子的遗体才能下葬,也就是说,所有宾客祭拜过太子以后,都要在这些席棚里等待到下午时分,才会跟随灵车前往太子的墓地。
王铮左右踅摸了一圈儿,席棚里都挂着棉帘,没看到熟人,离大门太近的话,人来人往的,他不想看到谁都打招呼,就信步向远处的席棚走去。
找了个位置最偏僻的席棚,听听里面也没有说话的声音,王铮掀开棉帘看了看,果然没人,正好,适合王铮静下心来想事情。
他作为大郑现有的三个辅国大将军之一,属于朝中重臣,朝堂上的大事,不管他是不是参与了,都会有军报或者公文送到他手里。
因此,他都不需派人打听,昨天的事情都很清楚。
现在,党争之祸房相和吕相正在想办法遏制。军改也开始进行,陇西卫和松江卫的兵力也得到了加强。
陈琦虽是最善纸上谈兵,但他也算是高瞻远瞩,加之性格沉稳,考虑事情比较周详,虽不能领兵和敌军正面交锋,但作为一个参谋,还是不错的,正好弥补了马闯粗莽的不足。陇西卫的局势稍好了一点。
全民练武强身,每
两年举办一次武举殿试的事情也正在起草条文。
并且,房相和吕相商议之后,明文禁止文武之间的相互敌视,禁止同僚之间的诬陷、攻暄
等不和睦的行为,避免大郑的朝堂或者文武之间,产生内斗祸乱朝纲。
王铮说过的那些事,朝廷正在或者马上就会做,对于那些事,王铮还算是基本满意。
他最不满意的是,他想亲自领兵去收复燕云十六州,他并不是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功劳,而是他知道,曹显利用轻骑迂回包抄野战还行,他不善攻城战,他想自己亲自去打,只是想尽量减少大郑将士的死伤。
当然,他也不善攻城战,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还没有过一次攻城的经验。
只不过,他有两世为人,别人都没有的大脑里的知识,他有历史上很多攻城战的案例,他相信他亲自领兵去攻打那些城池的话,将士们的死伤是最少的。
可是,朝廷不让他带兵去收复燕云十六州。
王铮觉得,现在,皇上和房相,很可能并不是还在忌惮他,也不是还不相信他,而是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上京离不开他的坐镇。
王铮觉得皇上不敢放他出去的话,也有可能是真的。
有了上一次蒙辽入境不足一个月,就闪电般杀透了数十个大郑的城池,兵锋仅仅距离京都二百余里,直逼京师城下的例子。
皇上怕了,怕他去领兵深入蒙辽境内数千里转战,而蒙辽军会围魏救赵再次出兵,再次的杀到京师附近,甚至率大军直接攻打京都。
他怕王铮由于深处蒙辽境内,距离上京太远信道不通,得不到京师危急的消息,不能及时救援。
“算了,反正不到火烧屁股,皇上也不会放我出去。既然管不了,那我就不管了,以后只在上京享清福就行了。”
想透了这一点,王铮也就不再烦恼。
大郑的足够富裕和人口数量的庞大,是它和周边的异族相比最大的强项。
并且,大郑的政治还算比较清明,吏治也还可以,军事虽然稍弱,但也有战马太少的客观原因存在,现在都在一步步的改善之中。
自己即便是身在上京,只要能坚持不懈地努力,尽量打动皇上,打动房相接受自己的意见和建议。相信不久,大郑就会更好。
这时,王铮听到席棚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然后就见棉帘一挑,露出了一张他熟悉的满是皱纹的老脸。
“哈!王大将军在这里,快来快来,这下可逮住他了。”
王铮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曲阳郡王郑瑞,随着他的叫喊,紧跟进来还有两人,辽阳郡王郑钢和朝阳郡王郑智。
这三人,当初随王铮出征做开路先锋,澶州一战也立下了点功劳。
只不过,仗还没打完,太子病危无法监国,皇上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一干文武大臣回了上京,后来不久,太子就病逝,那一战的功劳到现在还没有叙功。
“咋?咋了这是?”
三人咋咋呼呼进了席棚,把王铮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形双手护胸,就像是一个将要受到歹徒那啥的姑娘。
“你这小子是真难找,老夫都把所有席棚都找遍了,总算是逮着你了。”大冷的天,身材稍胖的辽阳郡王郑钢,进门后先是抹了把汗说道。
按年龄,三人均比已经五十六岁的皇上还大,都可以做王铮的爷爷了,按辈分,三人均是郑妽的伯父,叫他小子也没叫错。
“三位王爷请坐,你们找我做啥?”王铮纳闷地问道:
“今日办的这事,你们···不忙?”
“找你自然是有事,有礼部的官员在,我们几个还是长辈,连行礼都不用,有什么好忙的?”
朝阳君王郑智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也没说错,即便太子是储君,是所有大臣的主子。
可他们三个是太子的伯父,是一家人,太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个侄子,不但不用戴孝,也不能按臣子的规矩行礼,在这里还真没啥作用,最多是对皇上表示一下哀悼,让皇上节哀顺变就行了。
可皇上太过悲伤,今日就没来东宫,他们连劝劝皇上的事儿都没有。
“三位王爷找我有啥事儿?可别太难办了哈?要不然,我一个闲人,也办不了。”
三位王爷联袂找他,估计不会是小事,王铮献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小事就说,大事免谈,哥还小,办不了大事。
“是这···”席棚里有桌有凳,三人坐下后,还是年龄最大的曲阳郡王郑瑞先开口。
“是这,你小子不是想打燕云十六州吗?我们哥仨的封地可都在那边,我老叔当初故意把我们老爹的封地都封在北地,就是想让我们去收回来,可我们哪有那个本事?现在,也只有指望你了。···”
“十一哥让我说,···”朝阳郡王郑智嫌他十一哥啰嗦,就插话道。
“王将军,是这,你一心想收复燕云十六州,我们大家都赞成,现在虽然不让你亲自领兵去,但方略估计还得是你出,曹显那小子假如不向你请教请教,他甚至都不敢出兵,我觉着···”
“老十五你咋那么多废话?让老夫来说,···”好吧,皇上的十三哥郑钢,看来也是心里着急。
“王将军,方略肯定得你出,也唯有你出方略才能打的下来。是这,这次找你,我们哥仨是想,让你安排几个子孙去松江卫,等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我们也多少出了点力,也能心安了,也对得起我老叔的遗愿了,你看怎样?不算是大事吧?”
郑钢说完,三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儿,一起眼巴巴地看着王铮,生怕王铮不答应。
王铮明白了,三人身为郡王,虽全是武职,但他们三个的武职是纯粹的虚职,只拿俸禄不用干活的那种,手里没有一点兵权,除了他们的几十个亲兵,和门房守卫还能自己安排,甚至往军伍里安插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当初,太祖建国初期,为防武将起兵生祸,对武将做了诸多限制。但他同时,为防兄弟逾墙造成内乱动摇国本,给所有的皇亲国戚定下的规矩更多。
不准任何一个皇亲国戚,以任何理由插手军务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朝堂上耍耍嘴皮子,纸上谈兵一番,给皇上做个参谋而已。
这样就导致他们王爷的名虽然很好听,却是朝廷真正养着的那啥,还没有一个普通的武将自由。
所以,三人想完成太祖的遗愿,让自己的子侄去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城池,就只能央告王铮。
王铮还猜到了他们的另外一点心思。
他们现在的爵位是郡王,到了儿子就是公爷,孙子是侯爷,逐次递减,孙子以后的三辈人,还大小能有个爵位外,可三辈以后,就只是个平民了。
并且,爵位还是只传长子嫡子,其他的子孙也得凭本事挣饭吃。
所以,三人想让几个有些能力的子孙,也能为大郑建功立业,争取封个公侯了啥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三个为了子孙,这么舍下老脸央求王铮,也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