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厉天途正在府内后园散步。换了一身粗衣麻布装束的令狐无辜褪尽江湖高手风范,从样貌上看去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人而已。
厉天途在湖边亭台止住脚步,回身道:“我的大总管,你这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亲切了不少。”
令狐无辜一脸坦然道:“属下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以前干的都是争名逐利之事,细雨楼顶着江湖第一大派的名头,再加上实为天魔教魔尊的龟大总管从中作梗,在朝堂江湖倒是掀起了不少腥风血雨。”
厉天途似笑非笑道:“那你怎么知道以后我不会让你去干些追名逐利之事?”
令狐无辜神色不变,冷然道:“属下虽然愚昧,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厉天途怔怔看着在冷风吹拂下湖面荡起的一圈圈连绵不断的波纹,低声道:“平静开阔的湖面本不想动,但却经不起冷风的抚动,除非它愿意去做山坳中的一汪清泉,人也如此。也许,我不该回京的,做个逍遥自在的天涯浪子岂不更好。”
令狐无辜知道厉天途既然向自己吐露心声,说明已经真正接纳信任自己,欣然道:“公子不回京,京师平衡一旦被打破,只怕又是一轮让天朝伤筋动骨的洗牌,更何况还有个隐于暗处的天魔教虎视眈眈。”
天魔教!
厉天途微眯着双眼,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天魔教的三魔尊龟虽寿害了对自己有恩的严无悔,大祭司又伤了对厉天途有情的昆仑奴阿贵,这也是阿贵身陨的直接原因。更有种种迹象表明,天魔教与朝中权贵有所勾连,怕是图谋更大。
正是如此,此次厉天途不得不回京,以前是细雨楼,现在变成了天魔教,他们早晚要对上的,尽管他知道自己依然还是凶多吉少。
谁又能想到,看似风光无限的厉天途身后,是难以预料的惊涛骇浪,回京的他还是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一不小心就要重蹈上次魂断鹰嘴崖的覆辙。
厉天途转身朝令狐无辜走来,在与其擦肩而过时淡然道:“让玲儿带你熟悉下府中的环境。我要进宫一趟。”
皇上此时应该焦头烂额了,也不知道这次吐蕃那边会作何决定。
早朝结束,天玄都在南书房坐立不安。
吐蕃王廷传来线报,阿伽利明王下了巴彦山,气势更胜往昔。
江湖顶尖高手就是如此,只要一战重伤不死之后,必有所得。
因为天魔教的暗中干预,深秋时节天朝与吐蕃那场上不得台面的暗战终归是吐蕃占了上风。经历大战重伤初愈的阿伽利明王修为似有精进,而丁一方却生死不明。
两个看似对时局影响有限的巅峰高手对决,却左右了吐蕃王廷的决议。
天朝虽失了天下第一高手丁一方,却征服了高丽,避免了腹背受敌之危。
太极殿早朝之时,众臣议论纷纷,议题都是围绕下一步吐蕃是否犯境,议来议去没出什么名堂。
以宰相剑九龄为首的文官一致认为无需过多担忧,自先皇和亲吐蕃数十年,还未曾有过大的战事,岂能因为两个江湖高手对决而左右了天下时局,天大的笑话。至于高丽亡国之前吐蕃王廷传出的准备出兵西域之言,也是吐蕃为了攫取浮屠舍利糊弄高丽镇北侯高廉之言。
以辅国大将军兼安东大都护薛让为首的武官则认为吐蕃出兵的可能性极大。先前未趁天朝兵挥高丽之机正是因丁大将军重伤吐蕃国师阿伽利明王所致。目前阿伽利明王恢复如初,而天朝却失了忠武的丁大将军。吐蕃虽失了天朝远征高丽的最佳战机,却暗中得天魔教之助让天朝失了兵法武功双绝的丁一方,明年开春出兵已成必然之势。
禁卫军统领虽然是天子近侍,权势极重,但天朝规定除了特殊需要,三品以上文武大臣方有入早朝的资格。
厉天途在南书房见到天玄都之时,宰相剑九龄和辅国大将军薛让低眉垂目立于按几之下,默不作声,而端坐条形案几之后的天玄都背靠宽大的暗红色雕龙金丝楠木椅,神色肃穆,正歪着头用双手按压额头两侧的太阳穴。
书房空气散发出的火气冲天,让刚进门的厉天途暗暗吃了一惊。
厉天途不动声色立于两位肱骨之臣身后,心中不觉庆幸自己来的稍晚。很明显,两人刚经历过天玄都狂风暴雨洗礼。
“厉统领,你来说要不要增兵西域?”天玄都看到厉天途之后瞬间坐直了身子,凌厉的目光透过剑九龄和薛让,直射厉天途心底。
厉天途顿觉头大如斗,先不说自己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有何资格谈论军国大事,就面前这两位一品大员,明显意见不一,自己只要话一出口,必得罪其中一人。但天子问话,他又不得不答,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一句连他都感觉无用的废话:“无论吐蕃明年开春是否出兵,我们必须做好开战准备。”
紧绷着脸的天玄都神色有了缓和,饶有兴趣地看着厉天途,期待他继续下去,两位老臣也面带哑然之色,主动退了一步,让厉天途与他们并排而立。
厉天途本想一句可有可无的话蒙混过去,但如今成了直面天玄都之境,偏偏脑中还乱做一团,毫无头绪,只得下定破釜沉舟决心,天马行空道:“西域地处偏远之地,现在正是隆冬,天寒地冻之下如果贸然增兵一则舟车劳顿,劳民伤财;二则此举无异于主动向吐蕃宣战,弊大于利。”
厉天途环顾周围,看到正面的天玄都及一旁的剑九龄和薛让脸上均未有异色,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接着又道:“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先着手屯兵于幽州与西域相接的边境之地,备足粮草,做好出征准备。一旦吐蕃出兵西域,以李大都护之能,再加上六万安西精兵,固守龟兹,即使吐蕃四十万精骑尽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一口吃下安西都护府。到时我们自然有足够的时间驰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