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手上有两封李子雄的书信。
一封写于十一月二十六,告诉李风云,圣主诏令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长城内局势有变,请李风云速速返回,北征后事可尽数托付韩世谔。
还有一封写于十一月二十七,告诉李风云,李珉在崔九和李思行的保护下抵达方城,带来了飞狐留守军团的决策,豪帅们一致决定撤离燕北,出塞会合主力,为此征求李风云的意见。崔九的到来则代表了博陵崔氏的合作诚意,而崔氏同样希望李风云尽快把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只是崔氏承受了重压,崔九急切要见到李风云,于是马不停蹄,风驰电挚北上托纥臣水而去。
李风云看完书信,沉思良久,踌躇不语。
袁安有些按捺不住,谨慎进言道,“李珉千里迢迢来安州,名义上是代表飞狐豪帅们征求意见,实际上就是联合建昌公(李子雄)一起向明公施压,迫使明公让步,以便让飞狐诸军团尽快撤进安州。恰好此刻圣主和中枢设立安东都尉府,做出公开招抚安州和东北之姿态,打开了回归中土之大门,如此一来,不论是关内的豪帅还是关外的酋帅,都欣喜若狂,趋之若鹜,形成不可逆转之潮流,难以阻挡啊。”
李风云很无奈,很愤懑,亦觉遗憾,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人都现实,面对唾手可得的现实利益,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诱惑,继续斩荆披棘奋勇向前,去赢取更大利益,而那仅有的几个坚韧不拔的人,在大势所逼之下,最终也不得不妥协屈服。
依照李风云的想法,如果飞狐留守军团齐心协力坚守燕北,与齐王、与塞外主力军团里应外合,在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三方互为声援,共同发展,则局面对己方更为有利。未来国祚崩溃,群雄逐鹿,己方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以最快速度据北疆而称霸,率先在逐鹿天下的大局中抢占先机,则未来利益之大难以估量。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认为中土会输掉南北战争,国祚会崩溃,统一大业会分崩离析,楸土会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所有人都认为中土国力昌盛,会越来越强大,因此联盟豪帅们对未来的选择都一样,都想尽快回归中土,都想在中土繁荣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袁安看到李风云沉思不语,知道李风云虽然已经在飞狐留守军团的去留问题上表态了,迫不得已就撤进安州,但目前飞狐形势显然没有陷入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困境,所以李风云心有不甘。另外北征尚未结束,东北战局还有变数,联盟还没有全面控制安州和东北,当前并不是飞狐留守军团出关的最好时机,这也是李风云踌躇不决的重要原因。
“明公,值此关键时刻,我们必须顺势而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切莫逆流而行,激化矛盾,一旦明公权威受损,失去对联盟的控制,则大好局面付之东流,如此不但重创了自己,也白白便宜了敌人。”
听到袁安直言不讳的劝谏,李风云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袁安暗自吁了口气。他之所以压下李子雄的这两封书信,就是要当面劝谏李风云,以免李风云受那些虏姓马军将领和奚族、契丹等部落酋帅的影响,因为各种各样的担心而暂缓甚至拒绝飞狐留守军团出关。
随着联盟在塞外的战果越来越大,对长城内的依赖也越来越大,回归呼声也越来越高,内有李子雄等落难贵族步步紧逼,外有长城内的各方势力遥相呼应,这种局面下,飞狐留守军团的出关已不可阻挡,除非联盟与中土官方翻脸,自绝生路。但李风云有远大抱负,不但要打赢南北战争,还想拯救统一大业,迫切需要发展实力,短期内绝无可能与中土官方翻脸,如此李风云就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了,时日一久,内外形势都会对李风云不利,必然会严重损害他个人权威,这就埋下了内讧分裂的祸患,将对联盟的未来产生巨大危害。
“明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袁安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既然明公已经决策,那就不要拖了,急告飞狐,令甄宝车、陈瑞、韩曜立即率军撤离燕北,日夜兼程赶赴安州;同时急告建昌公和大总管府,做好迎接飞狐大军出关的准备;另外急告杨恭道,与长城内展开谈判,要求长城内做出承诺,在飞狐大军撤离的过程中,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要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背后下黑手。”
李风云笑了,摇摇头,“命令飞狐大军出关容易,但要保证飞狐大军安全出关就太难了,这也是我迟疑不决的原因之一。”
袁安同意李风云所言,但疑惑的是,“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圣主和中枢甚至主动为我们打开了回归大门,既然如此,圣主和中枢为何还要置飞狐大军于死地?难道就是因为担心养虎为患,便要与我们反目为仇,拱手葬送这一大好局面?”
李风云想了一下,语含双关地说道,“既然张金称能够诛杀冯孝慈,为何段达就不能围剿飞狐叛军?”
冯孝慈的确死在围剿张金称的战场上,但追究其死因,谁敢保证背后没有阴谋?这边冯孝慈刚刚在平定杨玄感的叛乱中立下大功,转眼就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河北贼手下,有这么匪夷所思之事吗?
袁安神情凝重,“圣主要报复?”
“圣主或许想网开一面,但圣主身边的人不会咽下这口怨气。”李风云叹道,“我们在塞外打得越好,咽喉便被圣主捏得越紧,没有长城内的支援,我们难以生存,由此不难想像,如果段达背信弃义,突然出手围杀了飞狐大军,我们怎么办?我们连报复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袁安倍感棘手。一步错步步错,如果飞狐大军在长城内全军覆没,而长城外的安州军队却束手无策,徒呼奈何,证明自己不堪一击,未来可想而知,势必被中土官方吃得死死的,陷入极度被动。
“不要以为我危言耸听。”李风云说道,“不论是长城内还是长城外,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饱受打击的齐王,包括韦福嗣、李子雄这些已经被打倒的人,都对圣主和中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些幻想让他们自我迷失,关键时刻必然会做出错误选择,齐王如此,韦福嗣、李子雄等人亦如此,至于那些豪帅、酋帅们就更是不堪了。”
袁安苦笑,“既然谁都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自己了。明公可有应对之策?”
“突厥人。”李风云说道,“能否让飞狐大军安全出关,关键就在突厥人。”
袁安疑惑不解,躬身请教。
“安州和东北如果形成汉虏双雄并列之局,以我们中土人为首的联盟大军与以突厥人为首的东胡联军,共享安州和东北,那回归中土的难度就无限增加。”李风云笑道,“突厥人一旦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回归天价,圣主和中枢无奈之下,只能拉拢我们,帮助我们迅速壮大实力,以期我们在武力上凌驾于突厥人之上,最终胁迫突厥人妥协,而实现这一目的的最廉价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把飞狐大军安全送至塞外。”
袁安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明公早有预计。”接着眉头紧皱,忧形于色,“明公,你知道崔九远赴塞外,如今更是快马加鞭,飞驰而来的原因吗?圣主有诏令,要求黄台公(崔弘升)必须于年底前解决飞狐祸患,但依明公之策,北征结束尚需时间,回归谈判亦需时间,等到双方谈妥,达成一致,早已春暖花开了。明公,崔氏肯定等不及,而黄台公亦是岌岌可危啊。”
李风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袁安暗自苦叹,双方各为其利,谁都不能妥协,当然也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但崔氏这个盟友太重要,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要极尽拉拢之能事,反目成仇对双方都无好处,两败俱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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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四,赤峰津口,联盟大军总营。
崔家十二娘子在崔九、李思行的保护下,飞马赶到赤峰津。
塞外的冰天雪地美轮美奂,但崔钰无心欣赏,紧急拜会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十二娘子俏立帐中,不禁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十二娘子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竟敢藏匿身形,私自出塞,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此事崔弘升不可能不知道,但崔弘升显然不是溺爱纵容女儿,而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崔钰的到来意味着崔氏与联盟之间的合作愈发深入,双方利益联系也更为密切,这让李风云意识到自己必须给崔氏一个满意的答复,必须满足崔氏的要求,否则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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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