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或已是飘雪降霜的北平府,望京城此时也不过才步入秋凉。江南灾情渐缓,北地船业的计划也顺利开展——户部那些蠹虫果不其然的想拿钱威胁他,只是他却不会如其所愿,他在朝堂上意思意思的问询了几遍:众位卿家可愿捐资船业?没得到多大反应便作罢。他把此事交由太子处理,太子整的“民间借贷”在京城掀起了狂风暴雨般的震撼,某些官员更是上蹿下跳,借机攻击太子,说他身为一国储君,竟然跟下贱的商人谈交易,实在是自降身价,有辱斯文,吵到最后连践踏国威、玷污皇室之类的说话都出来了,不过,好歹这些人还有些自知者明,没说出“不堪为储君”这类说话,所以虽然闹腾了点,林震威到底忍了,反正最终胜利的是他们,只是免不了心头记一笔,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翻出来连本带利的算上。
由民间富商捐资的巨额数目源源不绝运往北地,并且得到了大批的人才、技术支援,想想必效果会很快出来,那些人看到事情超出了他们预料并且朝着脱轨的方向发展这才慌张了,大量民间融资的后果必然是分薄世家的重要性,届时他们赚钱的途径、势力必然会被瓜分、削弱,于他们大大不利,他们想补救,却未免有些迟了。林震威想起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或暗示或明白表示:陛下你还需不要钱,我(们)这里有,你要用尽管拿去吧!而他爱理不理、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简直不能更舒畅。
这件事中,表现最教林震威惊讶的是他的宰相张顾安。当初林祈云斩杀他的亲孙张玉衡林震威就担心两家要生出龃龉,但后来林祈云闹了“死也不嫁”这一出,有龃龉的反倒变成了林震威自己:我女儿什么身份,为了你张家一个污蔑造谣不得不嫁证清誉,真是岂有此理——不管上这个攻讦祈云的折子是不是出于张家指使,总归跟你家有关联。有此种想法的林震威,大抵跟天下宠溺孩子的父母差不多,不管嘴上说得多动听,实际想法只有一个:都是你家孩子的错。
在林震威询问诸位大臣是否愿意为朝廷捐资时,只有张顾安没有一味推搪家里穷啊,没有多余资产啊,有心无力陛下恕罪这类废话,他肯定的表示了愿意捐资八万两,并且当庭写下捐资的票据,然后于五天内陆陆续续的送到了户部,分文不前——数目不多,也不算少,大体附合他的身份,陆陆续续的送款,表明家资并不丰裕,需要凑集,证明清廉,非常讨巧聪明的做法。也正因为他的“挺身而出”,带动了若干官员,虽也只是三五千、一两万,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到底比预期的“颗粒无收”好,林震威感到十分欣慰,发出了“顾安还是那个顾安”的感叹——
他不知道,张顾安从宫人口中得知这句感叹,出了一身冷汗,这说明皇帝对他产生了龃龉,然而终于重归于好:张顾安还是以前那个跟我合作无间、对我忠心耿耿的张顾安啊!
当张玉衡被斩杀的消息传来,他不是没恼怒的,这跟赤_裸裸打脸有什么区别?可他到底只是一个臣子,这么多年跟着林震威,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那就是:护短,尤其宠溺林祈云。何况林祈云不止是一个须有头衔的公主,她还是手握重兵的将军王,他有怨恨也不敢怎么样啊,雷霆雨露皆君恩。当周御史上书攻讦祈云争风喝醋、公报私仇什么的,张顾安就深感不妙,这简直就跟栽赃陷害没两样,不是他指使的也只能是他指使的了。至祈云疾驰京师,发惊人语,张顾安感觉天都塌了,若是周御史行为等同栽赃陷害,那祈云此举无疑落实罪证,就算一时皇帝不会将他家怎样,但皇帝一旦对臣子生出龃龉......那后果是非同小可的。好在张书恒从太子府回来跟他密斟了一会,他这才稍安。
张书恒转述林祈云的话:军令如山,本将军斩杀张玉衡并无不妥,此事本不需本将军解释,然法不外乎人情,此举总归是伤了两家情面,此实非我所愿,赖望能少做弥补:朝廷将有大举措,宰相只需附议即可。另外,府内可备钱银若干,待朝廷有大举措时分批捐献朝廷,日后有大利。
英武将军深受爱宠,她的信息自然千真万确,张顾安一边不动声色筹备钱银,一边忐忑朝廷的举措到底是清洗还是改革?
却没想到是“行商“——此举要人先投入再得利,又与商人搅和一起,与”行商“何异?张顾安非世家出身,幼年颇坎坷,对“经商”倒没诸多鄙薄,又走到这般地位,看事物的眼光自然比一般人深,他自然也能看到北地开船船运的好处,只是国家银库空虚,船业未免投入过巨,朝廷是拿不出这许多钱银的,若强行运作,只恐怕弊大于利,最后潦草收场,若不是预先得了口风,站在他的立场,他恐怕会反对。结果皇帝的手笔出乎意料,对阵到最后,慌的倒是那些世家大族......
他不敢对祈云再有什么怨言,也察觉肯定是二房做了什么才惹来张玉衡的杀身之祸,勒令家人看好二房,自己也越发谦恭谨慎,惹得林震威颇为赞赏,赏了不少好东西下去。
——林震威心情十分好,决意隆重地办一场狩猎盛事,好好地放松、享受一下。
他就是在这时候得到鞑子叩边的消息的。八百里加急的信函马不停蹄的放到了御案上。林震威舒爽的心情被当胸一拳,这么多年,来来回回的打,他也生不出勃然大怒的怒气了,就憋闷,说不出的憋闷——
“真是有完没完了。”他说,摔了折子,眼角眉梢风雨暗涌。
在祈云放弃狩猎回到北平府备战时,林震威再接加急报:鞑子三日连下两城。
朝廷震惊。一时议论纷纷,有说议战的,也有议和的,各对半。议战者说从太祖开国,就没有对鞑子客气过,议什么和,必须打他娘的屁滚尿流;议和者说今年江南大祸,又北地造船,耗子甚巨,国库空虚,民众正是该休养生息之时,不宜再起战祸。先给那些蛮夷一点好处稳住他们,待日后国力强壮,再连根拔起,也比现在仓促应战好。议战者因言语不小心涉及前朝建文,被人抓住大肆攻击,而议和者则被武将们攻击:你这么说是说吧陛下领导不好,连打蛮子的力量也没有你这是鄙视陛下?你来我往,唾沫横飞,闹哄哄如菜市场,好不热闹,争个面红耳赤没结论时,就差没在朝堂上撸起袖子干起来。
林震威冷眼旁观,然后调兵遣将,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御驾亲征!太子监国!
众臣震惊,再三上书恳求皇帝慎思。林震威无动于衷,坚持我行我素。
祈云得知信报,马上上书:儿臣愿为马前卒!
林震威大喜:好。这才是我的好儿!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禁感叹:难怪英武将军这么受宠,这说话(拍马屁)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王安裕赶在皇帝御驾亲征前回到了望京城,带着五大车的地瓜。他向林震威详细地汇报了他重点关注的“试种物种”,并且奉上蒸熟的地瓜,皇帝试吃了一个,甘甜可口,他觉得在出征前发生这样的好事,是吉兆,十分欢喜,将地瓜赏赐后宫妃嫔共享,并着令王安裕亲自督管试种,他要在出征归来后看到成果。
王安裕在汇报时,少不得提到严明月,提到严明月,少不得提到西城候府,少不得提到两者之间的关系,林震威听得那一家子的事,脸都黑了,沉吟半晌,吩咐道:既然她有大功劳,又是大喜将近,朕自然该有所赏赐方是。
让王安裕“看着办”赏赐下去。事情到了皇后那里,皇后七窍玲珑心,仔细一想便明白怎么回事:皇帝对西城候有不满,在敲打他;皇帝出征在即,示意好武将;她想起那新起复的兴宁伯,那是为她女儿做事的人,将来也是要为他儿子所用,西城候跟大皇子走近,实在有些碍眼......
得,今年往北平府送的礼品加多一份,送新娘子的贺仪。
帝后这一手,简直把西城候的脸都打肿了。
芸娘在祈云出征后接到京师送来的“年礼”,只能感叹:将军真是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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