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上——
她想,我再也不怨恨你了——本来就不该的——我们重新开始、重新做朋友吧。
这样想着,她放松了身体,让自己完全的倚靠在她怀里。
“芸娘......”叹息似的轻呢掠过耳边,轻柔得仿佛是错觉,“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在心里“嗯”的应了声。
“我很想你......很想......每天都在想......”
腰间的手收紧,勒得她有点发痛,可是她毫不在乎,嘴边露出了个轻柔的笑容,只是埋伏在祈云的肩膀下,谁也不曾发现。
周艳容担忧的看着她们。虽然这里是西北地,民风相对比较开放,可也没开放到众目睽睽之下当街相拥啊,若是两个女子也就罢了,顶多被人说失了礼数,可是,可是她们将军还一身利落帅气的男式打扮啊——没看见四周人的眼神都变成了暧昧的粉红吗?芸小娘子的名声,本来就......这下还要不要啊?
童郁文的表情则是很玩味:简直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啊。她想。看见周艳容一脸很想分开她们又怕太煞风景了的纠结表情,她好笑的抿了抿嘴,决定由自己当那个煞风景的。她上前几步,刻意提高了声音好教四周的人都能清楚听见,这位身份尊贵,不是他们能非议,那蜜蜂叫似的嗡嗡议论最好赶紧停止:“将军,此处人多嘈杂,不如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坐下再细谈?”
芸娘抬起脸庞,看见围观群众异样的眼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撑着祈云肩膀,面红耳赤的退开两步,一张雪白秀美的脸庞越发显得娇俏动人;祈云愣了一下,随即也会意过来,有些惋惜的松开了手,心说:好些年不见,芸娘越发_漂亮了。
“那我们先进城吧。”祈云伸手给芸娘,芸娘略犹豫了一下,虽觉得不妥,终究还是把手递了过去。她又问了祈云是否落脚县衙,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随即吩咐随行的家人:赶紧回去禀告老爷夫人,就说英武大将军来了,让夫人准备好饭菜、歇息的厢房。
家人应诺,跟城卒借用了一匹马,一溜风似的回去报告了。两人这才手挽手的入城。童郁文瞧着就是,心里直翻白眼:这跟刚才有什么区别啊?她这煞风景真是白煞了。她牵起祈云的马尾随,其余侍卫自然也跟上,因她刚才一句“将军”——这些人穿着鲜衣怒马,气质冷凝肃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哪个敢招惹?一看他们要走,惊得“哇啦”的全闪开让他们先过——
不过,秋小姐要嫁给一个将军的流言倒是迅速的扩散开了,并且越演越烈,大家都说秋小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让一直愁苦芸娘婚事的三娘听后哭笑不得。
进了城,往县衙的方向缓步。一路上,但见街道整洁、房屋俨然,人来人往,买卖热闹,并非她第一次来平安县所见的萧条可比,难怪他父王说秋知县是个能干的,果然有一手。祈云心里感叹:也是,能生出芸娘这么厉害的女儿的人能差到哪里去?!
“你先前是要去哪里?”她问芸娘。
“这里的典史夫人在乡下有个山脚下的庄子,凉快得很,邀我去避暑,我们在城外汇合——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得打发个人去告之一声。”
“怎么不能去?你可邀我同去。”
芸娘好笑的看着她,“我又不是主人,何能邀你去?”
祈云啧啧有声,“我堂堂一将军王,小小一个典史夫人能邀我她的庄子,求之不得,哪有不愿意的?”
“既然如此,何须言‘我’?”芸娘颦她一眼,眼波妩媚流转,说不出的动人,祈云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芸娘越长越好看了,连嗔个眼也这么好看。”
“......”芸娘一瞬间说不出话来,要说道她吧,偏偏对方还一副“我说真的”认真表情,教人无从开口。最后只好勉强应声:“谢谢大将军的称赞,芸娘愧不敢当。”声音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祈云笑意更深,没说话,可眼神、表情分明在说:每回皆如此———
“每回赞美你呢,你就当人虚言假语。”
芸娘胸闷不已,这个人,长大了,还是那么“纨绔”——小时候还拿马鞭挑她下巴调笑她呢!
两人“男”俊女俏,走到哪都触目,何况后面拉了那么惹眼的一队人。有认识芸娘的商贩,热情地送果蔬、小吃到她手里,眼睛却全盯到了祈云身上,再看她,眼里的暧昧真是藏都藏不住,芸娘真是哭笑不得。
很快她们一行人手里都挽满了东西,有被围观群众热情塞的,有祈云买的,按祈云的说法就是:我离京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上门总不好两手空空——
芸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以,待到秋云山领着县衙一众大小官衙来迎接见到的就是这么大包小包的情形,不由得愣住了,然后秋云山迅速反应了过来,领着一众官衙叩头:参见公主。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祈云,祈云被册封为大将军,又是封地辽阔,兵强马壮的亲王,更是理所当然的公主,所以,跟幕僚张师爷商议后,他决定先称呼最妥当的“公主“号,若是对方有要求,再改口。
祈云赶紧把手上的大肥鹅塞给了身后是侍卫,快步上前挽起秋云山,“秋伯父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秋云山忙称不敢,就着她虚扶赶紧站起,鞠身退开小半步,祈云又让其他人起来,在秋云山简单介绍后,这才迎去了县衙后院休息。
三娘早得了汇报,准备了丰富的饭食来招待客人。她心思比芸娘单纯,看见祈云说不出的欢喜,激动之下,险些叫出“郡主”这样的忌讳说话,祈云让她直呼姓名,她还不敢。昊天已经长大——他岁数本就跟祈云两姐弟差不多——本应有男女大妨,但祈云不在乎这一套,唤了他来相见,昊天比之小时候性子大方了许多,只是仍旧免不了腼腆。他自觉不是读书的料,早早的放弃了科考的门路,现今跟三娘学做生意,帮忙她打理店铺、庄子的事宜,做得有模有样,他看见祈云很高兴,话也多了许多,还一连叠问太子(佑安)安好,祈云说:我离京时,太子还说起你,很是想念。让昊天很高兴。
酒足饭饱,三娘安排了单独的厢房让祈云歇息,可祈云不愿意,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问芸娘:不可以住你房里。我们都住一起?
芸娘支吾:怕唐突你了。
“原来以往我住你房里,倒是我唐突了。”
芸娘无以言语。只好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祈云马上高兴起来,“很愿意。我们可以挑灯长谈。”
祈云一路奔波,放松下来,倒真觉累了。洗了舒适的凉水澡,穿了细棉布的舒适亵衣,头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已是红霞满天。放置在床边四侧铜盆里的冰块已经有些消融了。房间里没有人,只墙角边半人高的美人瓶和小几上白瓷瓶里的红花、白花静静地绽放,幽香阵阵,倒似芸娘的性子,悄无声息的香入了人心。她没有唤人。套上了三娘准备好的舒适绣花软鞋,自己找了件浅色的外衣披上,在腰间简单的打了个结,走了出去。
这是芸娘的小院,没有男丁会不经通报轻易踏入,她自是不用担心衣冠不整失礼于人。却见芸娘斜倚竹塌,眼轻眸闭,似是睡着了,淡淡的霞光映照着她雪白的脸部和云鬓,似镀上了一层金光,有一种安静沉然的美丽。
有个眼生的小丫鬟从旁侧的小角房出来,看见祈云似乎吓了一跳,祈云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挥手让她退下。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了小角房里。
祈云犹豫要不要抱她回房间里睡,却又觉得她睡得恬谧,无谓扰醒她,回房拿了件外衣给她盖上,自己就地坐下。
六月的西北,已经很炎热了。黄昏时候,偶有微风掠过,不解热,倒觉更闷热;红霞满天,越发显得这种热像带着炽热的火,可祈云心里却是难得地安静了——
许是日思夜想的人终于见到了,满足了。
旁边的芸娘动了动。醒了。
“你醒了?”乍醒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眼睛犹是两分朦胧,看人的时候有种特别勾魂的感觉;祈云笑了笑,站起伸手拉她坐起,“我吵醒你了?”
“不过看书不小心困上了。哪里能睡得久?”她弯腰从地上捡起打盹中掉落的书籍,祈云拿过来看了眼书名,讲品花的,笑,“你倒是个会偷闲的。“
芸娘伸手整理了一下睡乱了的发髻,“能者多劳。我这般的小小女子,不偷闲,倒是干什么?”
祈云斜睨她,冷哼,“你倒是惯会用话刺我。”她长眉入鬓,眼尾微微上挑,斜视人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傲慢姿态,却是勾人十足。
“所言差矣?”芸娘挑眉,声音仿佛带了些挑衅,眼神却是小心的移开了。
“倒是不差。”
芸娘被她的自大、自信噎得无法接下去,哑声失笑。祈云也跟着笑起来。
微风落霞里,两人笑语晏晏,关系倒好似回到了当初。
“今天昊哥儿问我太子,其实我有话没说完。”
关系到昊天,芸娘神色认真起来,静待他说下去。
“太子还记得昊哥儿小时候的算术能力,托我问愿不愿到他府里做事。太子府内库最是要紧,怕有人栽赃陷害,想找个信得过的人管理。昊哥儿最是单纯的,在这方面又颇为擅长,他想昊哥儿帮他。我没说完,是想先问问你意思。”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在太子府谋份差事,那自然是好事。
“太子厚爱了。若我能拒绝,自是不同意的。昊哥儿我了解他,性子最是懦弱,在鞑靼攻城的时候,他看见我杀人,吓得回来就高烧了,醒来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这样的人,在太子府做事却是万万不妥的。”
祈云看着天边一朵像狗儿的云彩好一会没说话,其实这种答案她估到了,所以才没把话在昊天跟前说开。
“那让你留在北平府陪我,你自然也不同意的了?”
轮到芸娘不说话。
“当初,我邀你去北平府,你不愿意,现在,我是那儿最大的,没有人敢对你说个‘不’字,这样,你愿意留下陪我吗?”
留下?“是皇上......让我父亲去哪里?”
她惯是个聪明的。芸娘叹一声,“父王想调伯父去北地。北地人口锐减,需要增加户籍、整顿田地,父王认为是最好的人选。”
“正五品都镇抚,有调遣当地兵力的权利。”
芸娘本来有些愤怒,却渐渐冷静下来,北地尊崇成文正统,对新帝多有非议,故而新帝以重兵镇压,才会造成北地人口空寂,需要从他处迁移人口填补,去那里,无异有着一些危险,可同“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易出政绩”的道理一样,北地虽然有危险,却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有了调遣兵权的权力,安全性也得以大大提高,再也不会陷入被围城而无救援的可悲境地,他父亲虽嘴上说没了政治野望,可真能大展宏图干出一番业绩,却也不会甘于平凡——
“那此处何人接手?”从刚来时面对的残破荒僻,到今时今日的繁荣,她父亲付出的心血非同小可,若是来了个跟以前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以乱七八糟的高税收碾压民众,不免让人气恨,所以,对于接手的人选,她不免在意。
“秋伯父若有合适人选,自行举荐即可。”
这就好像“你虽然去了北地,这里仍然是你的地盘”的意思,既保存了实力,又免去了下任乱搞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忧心。芸娘与秋云闪说议的时候,想举荐自己师爷张矩,张矩胸怀宏略,文采风流,是个很有能力才干的人,这几年,他帮了秋云山良多,有机会,秋云山自然愿意拉他一把,只是张矩只有秀才的名头,却不知成与否——
芸娘倒是没提醒秋云山当初他也只是一个秀才名头,周承安不也照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把他(他们)弄到了这里,不过权力、背景的问题罢了,哪管你是谁。她想到的是:“张师爷机敏通达,为人素有胸襟,倒是好人选。 只是张师爷若是留下,谁人与父亲出谋划策?“
“难得机会,自不能碍人前程。这个以后再说。 ”
“父亲是个豁达的。那父亲可带些随行人员?”
秋云山倒是为难了,“周典史很有能力,我倒是很想带去。只是人一家老小都在此,怕是不愿离开;另有几个衙差,办事也颇得我心意。”
芸娘倒是不以为然,“正五品都镇抚的下属比正七品的典史如何?为了前程,他们自然愿意去的。父亲只管问询,愿意可同往,不愿意便罢了,我们亦不强求。”
秋云山一想也是,去召集属意人选问对方意见了,上面只给出了两月的时间,想来让他举荐接任,也是为了便宜行事。他自从鞑靼攻城后,对做官的欲望倒是淡薄了许多,但求家人平安而已,可真有机会宏图大展,却不免蠢蠢欲动。
谁个愿意甘于平凡,谁个不想干出一番业绩,青史留名?
却说当时芸娘默然,祈云又冷不丁问:周承安找你说了什么?
芸娘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没什么。”
祈云挑眉,明显不信。
芸娘岔开话题,“倒是我听说京城颇为忙乱,皇上......怎么许你离京了?”
“他知道我念你心切,不放行不行,况且......”祈云想说况且你讨人情都讨到我母后那儿了,父王哪能不放。只是念及那件事到底不大光彩,终究没说下去。
芸娘也听出了,嗤笑了一声,“倒是一副对我情深义重的样子,倒显得我拒绝你凉薄了。”
她先是刺了她,继而又刺自己,倒叫祈云说不出话来。最后无奈的叹一声,“若是后悔,应之不晚。”
芸娘只是笑笑。祈云再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有些东西,终究与以往的单纯不一样了。
她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难过,只说不出的惆怅。人的成长就好像一个不断失去得到的过程:失去童真,得到成熟,杀了人沾了血,却学会了保护自己......
对着渐渐稀薄的晚霞,祈云失神了。
芸娘坐在椅塌上,视线比她高出许多,从高处看着她出神的侧面:祈云自是长得好的,随便走在宫里都能教宫里的小宫女看红了脸,此刻抿着嘴若有所思的表情教人神魂颠倒,她眉目俊秀,长发不束,随意披散,衣着也是不讲究,不过随意披了个外衫,在腰间系了条腰带,半敞的衣襟里都能看到里面的亵衣,可衬着莹白的肌肤,修长的脖项,精致的锁骨,还有若有似无被风撩动的黑色发梢,却说不出的风流媚妩,别说是男子,便是女子也挡不过这般慑人魅力——
芸娘看得脸红,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芸娘,如果我求你,你会留下吗?”她忽然回头,轻声的问。
芸娘愣住。她直觉想拒绝,却在她深深的凝视里做不到,于是只好沉默。
祈云也没逼问。
早早吃过了晚饭,一众侍卫在玩双陆,祈云拉着芸娘也去凑趣,芸娘一旁看她们玩罢了。祈云赢了一把铜钱,回头想塞给芸娘却发现她不在了,被告之夫人请去了——人家母亲唤去,自然有事商议,祈云自不好去打扰,只好继续跟侍卫玩,只是芸娘不在,顿觉得无趣得很。
原来三娘听说要去北地便急上昊天的婚事了。她属意李东祥的嫡女梅姐儿,只是因为新帝登基,先前不知道会如何处置他们,所以并未敢去提亲,怕耽误人家,现今显然是新帝放过了他们并且秋云山是高升了,这就心思活络、焦急了:短短两个月,如何能把婚事齐全?
她想娶梅姐儿为媳妇,一是喜欢梅姐儿聪明乖巧,性子温柔,不会压过了她家昊哥儿,再且,与李家“知根知底”,总比娶个不知根知底的媳妇婆媳不和好,梅姐儿和昊天两人颇有情谊,亲上加亲,自然更好。更重要的是:如果将来芸娘真嫁不出,娶个乖顺和善、能和芸娘合得来的媳妇,她以后总不至于刁难芸娘——
为了芸娘的将来,三娘真是费煞苦心。芸娘自然是知她顾虑、考虑的,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是万分感动,“你自不用顾虑我,昊哥儿喜欢就成。是他娶媳妇,总该得他喜欢。”
把秋昊天唤来,问他意思,秋昊天面红耳赤,在三娘再三追问,才低声回复:“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作主,儿子没意见。”
那便是同意了。三娘急不可耐,竟不顾入夜了去拜访李夫人了,如果双方有意,明日便可遣媒人上门。李夫人早恨透李东祥当初墙头草似的东顾西望,后又羞于脸皮没好意思开口,早焦急得不得了:另外订亲吧,怕错过了秋家的亲事,不另外订吧,若是人家早没了那番心思如何是好?见得三娘亲自上门合意,心里真是乐开了花,听闻秋云山不久将调迁至北地(是故时间紧迫,所以才连夜上门)却又不免有些犹豫:如此一来,却是难以见到闺女面了。却被李东祥斥骂了一番:县令三年一调,便是不往北地,也是别处。当初便是知道的,却眼巴巴要结亲,现在不过换了个地儿,你却不舍得起来,真是愚蠢。他家关系厉害着,昊哥儿便是不科举,梅姐儿嫁过去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倒是让她窝在这里,倒是天天能见。
倒是比李夫人还急上两分的样子了,李夫人心想也是,倒是自己想差了。也不与李东祥置气,笑眯眯的赶紧去答应了。
两家各自欢喜。
芸娘与母亲、昊哥儿商议完毕,又拦不住三娘急不可耐、待不及明天要去李府的决定,只得随她,又与秋云山聊了一会,得知他属意的人大多都愿意跟他前往本地,只张矩不愿继任,求同往北地——芸娘心说是了,他是通透人,看得长远:平安县已经发展得相当好,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继续发展下去,北地虽然荒凉险峻,却大有可为,他父亲日后高升了,要举荐个人自然轻易而举,而且,背景深了,对他自然更有利——
又另议了他人。
将目前需要考虑、能考虑到的的,都考虑好,芸娘这才离开秋云山的书房。出了门,却见祈云候在侧身立在书房前的小径,似是在等她。天气良好,不若白天闷热,凉风送爽,星月满天,光华撒在她身上,她现今倒是穿整齐了,穿了个桃红百花裙,头上挽了流云髻,斜插了一支鎏金宝石铃铛坠发簪,长身玉立,衣袂飘飘,月色星光下,真个神仙似的——
她听闻脚步声,微笑着转过身,向她伸出了手,长长宽宽的薄纱水袖流云似的敞开,姿容婉雅,仪态万千,芸娘心里叹息:人说红颜祸水,倒像说她的。她走上去,把手放她手心,两人牵手而行,祈云头上的铃铛簪子,走路发出轻微悦耳的声响,更添了一丝魅惑。
“准备的事宜可还好?”
“母亲去议昊哥儿的亲,父亲在处理迁移之事。都好。”
“你有何打算?”
“你问哪方面?”
“各方面。”
“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船到桥头自然直。”
芸娘轻笑,“你成语倒是用得溜。”
“小女子少时也是才名动京城,还不至于大时了了。”
祈云大笑起来。又转去其他话题,“我瞧你家仆人,倒似换了一批?”
“那些是离京时勇毅侯所赠。都派出去做事或者嫁人了。”自从鞑靼一役后,芸娘便决意疏远勇毅侯,他的人,虽说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哪里还敢留在身边重用,日渐打发出去了,就连蕊儿,也折了个良家嫁了出去,不再在她身边侍候。
“芸娘,周承安是不是求娶你?”
芸娘愣住。
“我猜的。他可能以为周薇嫁给太子后会发生些什么人为意外,是故想通过你由我来保全她一条命,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他?那必然是看在你的情面,所以我想他或许会向你提出联姻,只有将你和他捆在一起,他觉得那样你才会全心为他办事。”
祈云的话说得实在算不上隐晦了:太子会娶周薇,却不能让她诞下子嗣,为了子嗣的正统,周薇可能会“不幸”身故,然后太子可以另娶,生下“正统”,周承安想通过她让祈云保周薇一条命,至于子嗣,太子可能不可能只有一位太子妃,其他人妃嫔剩下抱过来养就好了。周薇生不生倒无所谓,保持名位就好了。
“太子说你临京之时,曾与他有 ‘莫忘少时情谊’一话,他说,或许你早猜到今时今日的周小姐的境地,他让我转达一句话:定然顾她周全,让你莫要忧心。”她没说出口的是,太子还说她聪明得可怕,让她设法留用——她想她留下,决不是出于此因。
这哪里是要告诉她,却分明是想通过他告诉周承安不要担心:皇家不会杀了周薇。
芸娘觉得头痛,以为自己脱离了斗争,却不料陷入了更大的漩涡。她不想理会,却又怕惹来麻烦,不由得懊恼万分。最后她暗叹一声,“我知道了。谢太子关怀。”她与周承安绝了往来,与周薇倒是没有的,遣送一封书信就是了,周薇得知,周承安自然得知。
两人回到小院,又喝了厨房准备的冰镇过的糖水,闲话了一会,这才去洗沐歇下,祈云白天睡多了,却是不困,扯着芸娘要与她说话,芸娘干脆起来挑亮了灯,拿了个小绣棚一边绣花一边与她说话——
祈云执了把美人扇在旁边扇凉,给自己扇一下,给芸娘扇一下,长发流泻,穿了一身雪白的亵衣,扇扇的腕子晃得轻轻柔柔,倒看不出征战沙场的英武,只觉得说不出的风流妩媚,偏不自知,还要来玩笑人,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文绉绉的开口,“人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却不知道灯下看美人绣花,更有滋味——”
芸娘也不与她辩驳了,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美人绣花算不得了什么,若是美人能缝上你这嘴,那才叫稀奇!”
祈云“嘻”的笑了出来,把脸凑了过来,“却是怕你舍不得。缝了我这嘴,谁个说甜言蜜语与你听。”
“你......”芸娘一巴推开她,冷笑,“谁个稀罕,说与喜欢的人听去。”
祈云却是笑嘻嘻的握住她手往自己心脏部位按,“原来我明月照沟渠,芸姐儿,你怎生如此凉薄,辜负我真心?”还一副煞有其事、情深许许的表情看着她;芸娘触手一片柔软,脸“腾”的红透,用力的抽出手,声音都带了许多不自在:“胡闹些什么。”
祈云也是玩笑间没多想,被芸娘急吼吼的挥开,也不免尴尬,讪讪的想说什么,却看见芸娘红通透的脸色,倒似她被人摸了胸一般,不由得乐了,故意逗她,“不过是碰了一下我胸部,至于脸都红了吗?难不成你没摸过自己的?”
芸娘简真想晕过去,她虽然机智多谋,却也是深闺女子,哪跟人说过这般没羞没躁的话题,若说刚才想缝上她的嘴巴是玩笑话,此刻倒是真有此意了。她把绣棚和针线篓放到外面的小几,气呼呼的侧身躺下,摆明了姿态:我不要理你!
祈云偏还不罢休,“要是你觉得摸了我的我亏了,不如你也让我摸一回打平?”
“你!”祈云气绝,又想起自己不要理她,于是恨恨的闭上了嘴。打定主意不管她再胡说八道什么,也决不开口。
祈云不止不休,“怎么不说话,这是答应了吗?”
芸娘“腾”的坐了起来,眼睛冒火的瞪着她;祈云嘻的笑了出来,挨过来,挨着芸娘,推也推步骤,小猫咪似的撒着娇,“好芸娘,别恼啦,不过说笑话,若是你不喜欢。我不说便是。我在军营里与他们闹得多,没了脸皮,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又嘀咕:“我跟章大娘子她们一同湖里洗澡,互相搓背,也不见谁害羞,你脸皮忒薄了。”
芸娘:“......”芸娘本来被她一句“没了脸皮”——说个会这样说自己,还理直气壮的样子?也只她能说、好意思说——逗得绷不住脸皮,继而一听,真想吼一嗓子:谁个与你(们)一般脸皮厚了!到底顾忌着祈云身份没喊出来,不然这夜深人静的,吼了这么一句让人听去了也丢人。
最后忍了又忍,憋得辛苦的扔了一句:“没个正经我,我不与你说了。我要谁了。你睡的时候,记得把灯熄灭——不准吵我。”看见她又要赖上来,芸娘警告的补充。
祈云委屈的看着她,“芸娘,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秉烛夜谈的吗?怎么就要睡了?”
芸娘没好气地看着她,什么时候说的?又惊奇,“你不累吗?”从京城到平安县,她们当初走了一个多月,到了后,好久也没歇过来,她便是身体好,也会累吧?听说为了赶路,有人把大腿内侧都磨破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担心的看向她的大腿,“你......你的腿没事吧?”
祈云笑了笑,“那是马术不好、没习惯才会造成的,我习惯了。而且,女子不比男子,没那个不方便。我没事。”
芸娘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她说的那个“不比”“不便”是什么,脸红起来。支吾,“哦,那......没事便好。”
祈云看着她羞赧的模样,伸出手想捧起来看个仔细,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芸娘错开身子去扯一旁的丝被子——
祈云扬了扬眉。
芸娘拉了被子过来,“谁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我睡不着怎么办?”
“闭上就睡着了。”
“好吧。”祈云顺从了,去吹灯。两人躺下,芸娘要给祈云盖被子,祈云嫌热,不要,芸娘便自己盖了腰腹,另一半放在身侧,“那你觉得冷了就盖上。”
“嗯。”
两人没再说话。
芸娘其实睡不着,只是装着入睡的样子罢了。她脑内也没想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需要想什么、能想什么,也许她还没有从见到祈云的意外回过神来,空茫茫一片——
也许是这种放空起了效果,睡意终于姗姗来迟。就在她朦朦胧胧、快要堕入梦乡的时候,她以为早已经睡着了的祈云忽然天外飞来一句:
“芸娘,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就当是我求你。”
芸娘脑海“轰”的炸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求?
太委屈了!
何至于?
她摇摇头,也不知道她看见没看见——不管看见不看见,她也不可能留下。她翻转身,装着睡意朦胧的样子,抚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含糊其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