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年下,朝廷封印,百官休沐,望京城内一片张灯结彩的节庆气氛。周承安就是这个时候回到京城的。他虽是轻车简从,却也带了两位娇俏的美娇娘,一位是长年随侍在侧的宠姬玉娘,一位则是故交旧友赠送的美人,也是巧了,亦叫玉娘,为了区分,以大小玉娘区分罢了。至城南中心处,被人潮前后夹拥,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有感于热闹的气氛,周承安一时兴起,乃弃车而行,小玉娘初至京城,早被外面沸腾的热闹吸引而好奇不已,见状乃求同行,周承安为了表示他对政治无心,从来以依红偎绿风流面目出现,无可无不可,乃携美同行。他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又锦衣华服,虽风尘仆仆,难掩其气派,更有那虽然戴了面纱罩子却难掩其娇媚身姿的美人在旁,甫出现便吸引了四周目光,更有那满栏红袖招,当真不枉其名誉京城的风流风声;只留玉娘一人独自马车上,那得体大方的温和笑容在他们下车后便陡然翻脸变得阴沉可怕,这么一个见异思迁的好色男人,要之何用?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腹部,要是她有个儿子.....要是她能生个儿子.....她不由得想起那个老婆子说过的可怕说话,忙低下头眼掩去眼里的惊惧和一丝莫名的期盼.....
周承安信马由缰,两名长随紧紧跟着他,至一档首饰摊子,小玉娘被上面可爱精致的饰物吸引,要停步赏玩,周承安只随她意。正含笑观赏四周人事,忽听得有人呼他名字:子安,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过来饮一杯。
子安正是周承安的字,只有相熟之人才如此称呼。他顺声望去,只见一白衣拥裘公子在附近的酒楼朝他招数,正是跟他差不多齐名的风流公子长安侯黎志敏,周承安扬手应和,留下二名长随看顾小玉娘,自己走过去,上得酒楼,黎志敏早欢快地迎了出来,热情的揽住他胳膊往雅房里拐,说着一些去子安你哪里风流快活撇下小弟好生孤独罚这可不行你得罚酒三杯不醉无归的玩笑话,周承安忙告饶并辩驳了一番才到京,连梳洗也不曾的说话,方博得黎志敏饶恕。两人落座,黎志敏又让店家撤席重新上菜,他递给周承安一个菜牌,让周承安点菜,周承安周承安从前跟他玩乐,也颇为投契,今番意外相遇,难免要应酬一番,只吃饭喝酒倒是罢免,连忙摆手,被黎志敏硬塞到他手里,“这是京城新时兴的菜式,你且看满意不满意。”
周承安只得打开,里面却夹着一份嫁妆单子,正是他曾经对祈云提的要求,上面细细罗列了,周承安心下一凛:他一直以为长安侯是大皇子的人,想不到竟然是祈云的。一想到自己曾经跟这么个不知深浅的人共处,不由得心惊,还好只是玩乐之交,倒让他意识到祈云比自己想象的还难缠——
他故作不解,“子兴兄.....这是.....”
“这是公主为小姐出嫁特地打造的礼单,公爷可还满意。”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周承安人虽然不在京城,却是留了心腹线眼,自然知道祈云芸娘回京后发生的大小事,包括芸娘被册封公主的缘由。当时他听到消息,出了一身冷汗,只以为祈云顾虑再三,决意撇掉芸娘保住自己声誉,若是芸娘和亲,他是真的拿捏不住她了.....他急于赶回京城,可竟然因为水土和天气病了,待他病情稍转,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才知道自己关心则乱,祈云不过借个手段用个方法防备他的觊觎罢了。若是他的女儿嫁给太子,他就是国舅,公主是不可能嫁给国舅的,这样就杜绝了他跟皇帝要人的可能性!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个异族首领怎么就那么巧合死了想到那些异族只怕也是落入了祈云控制,周承安越发觉得自己步行险着处处艰难,只决定小心斡旋,却不料.....
眼前之人,就是更尴尬的事。他只好点头:“极好的!”连敷衍的话也不愿多说了。又就着残余席面喝了两杯,他无心再逗留,借口佳人苦等离去,黎志敏也不挽留,只说改日再约,就放周承安走了,周承安把那份嫁妆单子也抽走了。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故意大声地跟黎志敏道别,这才下楼找了小玉娘,依旧信马由缰乱行,内心却异常地烦躁,暗忖祈云为什么要暴露这么一个人给他知道,里面有什么含义?
而此时此刻,祈云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书房里,脸上带着一股子冷飕飕的微笑:早几日前,她就知道拔程回京,还带回了一个面貌有四五分肖似芸娘的美人,她的人很仔细,连那美人的来历也打探得清楚写得详细:乃周承安故交所赠,只因宴席上周承安对此美人的手表示了称赞:十指如葱,美不胜收。祈云看到消息真是勃然大怒,不管周承安有心还是无意,都让人难以忍受。他周承安爱带多少美人回来都没关系,可唯独不能肖似芸娘,这叫有心人得知了会怎么想?不过,周承安要的就是别人多想吧.....她怀疑周承安是想警告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动作,我可都瞧着。于是,乃有了今天长安侯见周承安的一幕,你警告我,那我就威胁你:你还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的好,你身边的谁指不定就是我的人——礼尚往来。这种心理上的暗慑力,比直面旁白犀利多了。
果然没两天,国公府就传出姬妾因争风喝醋被打发的消息,祈云闻言只是冷笑,信安公果然是个聪明的。
这天,祈云并芸娘正在大厅并几位管事娘子商议年节之事,王公公来报,有一位叫玉娘的娘子求见,说是芸娘的故交,芸娘便暂时遣退了各管事娘子,只好奇与祈云道:却是何事?祈云笑道:许是好事。随同她而去。
信国公府并无主母,平素应酬,一应由府内大管事负责,周薇待嫁又不便往外跑,周承安本人不好大咧咧登门走访,不然让人多想,于是,玉娘便只能以故交的身份拜访,这也是“后院外交”的一种,玉娘来是含蓄的代表周承安示好和对嫁妆礼单的谢意,这种说话,双方自然点到即止,然后又互道近况;玉娘长年随周承安游走各地,虽富贵,却也是奔波劳碌,比不得深居娇养,加上年华渐去,却是比不得旧时颜色,周承安又是个风流的,留她在身边,不过是因为她更懂得照顾他罢了,与其说情意,不如说情分,玉娘早憔悴了心,现在唯一门心思为日后出路罢了,与人说起,不过强颜欢笑,只与芸娘互道好:能与故人相见,便是最好的了,哪能万事如意?
当年若不是芸娘劝周承安留她在府内并因此得到了亲近周薇的机会从而显得她在一种姬妾姨娘中地位超然,她哪还能过现今穿金戴银衣食无忧的日子,怕早被周承安遗忘然后不知道流落哪里,对芸娘,玉娘是心存几分感激的,却也因此而生出一些野望。
一旁的祈云用茶盖撩拨着茶盅的茶叶,漫不经心笑着插嘴:“不过事在人为罢了,却恁的说一些晦气话。”
她地位高贵,能出来见她一卑贱的姬妾,玉娘已经是心下惶恐,闻言急忙起身赔罪:“却是玉娘不会说话惹王爷生气了,请王爷毋怪。玉娘给你赔罪了。”
祈云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放下,俊美的脸上笑容有些深意,“说什么见罪不见罪,本王不过有话实说。”玉娘鞠躬,“王爷所言极是,那玉娘便借点王爷福气斗胆祈求一句心想事成吧。”
祈云笑应道:“必然。”
祈云看着她们言语往来,眼眸里闪过一丝狐疑,脸上却波澜不惊,又彼此闲聊了一盅茶时间,玉娘告辞离去,芸娘这才问出来:你俩眉来眼去,可是有什么鬼祟?
祈云差点吐血:都说芸娘子学富五车出口成章,这眉来眼去是这么用的吗?忙喊冤枉,芸娘却不管她嚷嚷,低头看着自己保养得极好的手轻笑,淡然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静:“你心意我是明白的,只是,我连人都杀过了,又怕什么脏手的事。”
祈云就是爱透了她那种时而妖媚时而冷静剔透到冷酷的样子,竟不顾是外厅,丫鬟婆子随时会进来,搂着她亲了个嘴,又甜言蜜语哄偎了一番,却硬是没说她与玉娘何时又做了何种交易,芸娘娇嗔气恼之余,也只能作罢,心下却也能猜着一二。
却不料玉娘的这一番来访,又引发了一事端:
却说京城贵妇人请客,那是极有讲究的,一般不会请互有仇怨的客人,免得两面得罪人,大家都知道二公主林欣妮跟仪和公主不对盘,故而请客,从来都是避开了请。这天,某国公夫人请了京城的贵妇人小姐们听戏,包括三娘。一群夫人小姐们正热闹,林欣妮不请自来,既然来了,就不能赶人,主家国公夫人只能心惊胆跳地接待了她,林欣妮是看着日子来挑事的,她先是各种言语明的暗的挑衅三娘,后来更是直接地讥讽,更以玉娘到访她的事来做筏子总结:贱人就只配贱人来往罢了。
三娘除了当年芸娘被退亲,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更何况这几年生活顺畅,夫君爱宠着,儿、媳敬着,手下奉承着,脾气也是养出来了,开始还是避忌着对方身份忍气吞声,后来再也控制不住,她嘴巴也是厉害的,立马还了回去,二公主就怕她不受挑衅,一巴掌就扇了过去,三娘带的那些丫鬟婆子自然要护住主子的,可林欣妮身份尊贵,他们也不敢动手,只能护着三娘罢了,林欣妮当下不作罢休,竟指示手下婆子丫鬟要撕了三娘,一时间,厮打对骂的劝架拦阻的,场面混乱成一团,三娘带来的人里面有机警的,见情况不对,马上从国公府里牵了一匹快马飞奔回去禀告芸娘了,其时祈云在军营,芸娘一听,马上召集了一队亲卫飞奔某国公府,她连外出衣赏都没换,可见匆忙,身后跟着几十个劲装的祈云的亲卫,那缓步走过来的样子,众人不见仙女,只觉那看着柔弱的人十分可怕,就连被几个丫鬟婆子护着看底下人厮打的林欣妮也被吓退了两步,可随即意识到自己也是公主,真正的名正言顺的二公主,还怕这卑贱之人不成?立马挺起了胸膛,今次这件事,就怕她不闹,闹得越大越好.....
请客的国公夫人真是想晕倒,她今天倒的哪门子血灾,该不该得罪的全得罪了!她想迎上去跟芸娘解释点什么,却被芸娘摆手制止了;三娘看见女儿,也想上前说点什么,却看见她视若无睹的眼神,又静默下来,她知道今天自己冲动了,可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受人侮辱——
众夫人小姐或惊恐或好奇的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场面,想着这新贵仪和公主要怎么对付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和挽救自己生母的脸面,却听到芸娘轻声细语地道:“打扰国公夫人和诸位夫人小姐们的雅兴,真是失礼了。”说完还微微一福表示歉意,众人不明所以,有些人愣住,有些人立马还礼称不敢,她们还鞠着身还来不及直起来,却马上被芸娘的话震慑住:来人啊,把二公主身边的人,全部拖出去打死。
林欣妮也没想到这么一个发展,前面还惺惺作态呢!立马嚎了出来:“你敢!”
芸娘却不理她,仿佛是对那些丫鬟婆子训话,所有人都知道,是对她们说的:“你们除了陪侍二公主,还有规劝礼教的责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礼仪教养天下皆知,二公主如此作为,岂不是既丢皇后娘娘的脸又陷你皇后娘娘于没教养好儿女的名声,你们不帮着规劝也就罢了,还帮着胡闹,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要你们何用!拖出去,打死!
她的“打死”一出,几乎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冷颤,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也收起了看热闹的眼神,只觉得可怕:这是在警告她们今日之事,关系皇家体面,关系皇后娘娘的名声,谁要是乱传......
林欣妮的丫鬟婆子都大声尖叫呼救起来,可那抵挡得住芸娘带来的千锤百炼的亲兵,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拖走了,还凄惨地叫公主救命,众人被嚎得心魂俱丧,只觉得这仪和公主手段着实可怕,根本不跟你纠缠发生何事,直接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气出了,脸面找回来了,还比打脸更厉害地打了二公主;外面很快传来凄惨至极的惨叫声,听得众位夫人小姐心惊胆跳,有胆小的,更直接晕了过去,芸娘却不管这些,上前挽着现在变成了孤家寡人的林欣妮,“妹妹好生不懂事,闹了这么一出,皇后娘娘听到了必然生气,妹妹还是快随我进宫跟皇后娘娘请罪吧!”
林欣妮浑身颤抖,气得不能成语,竟是被芸娘硬拽着走,“你好大的胆子!你.....”
“妹妹有什么话,还是对皇后娘娘说吧。现在,走吧。难不成妹妹想让人护送!”
这是威慑!
林欣妮知道自己孤身寡人,敌不过有如狼似虎亲兵队的她,只能咬牙切齿的被她拽着走,心里在有些惊惧的同时也在盘算怎么脱罪——
事件迅速的传到了皇宫。皇帝勃然大怒,一个公主竟然动手打人,还是重臣之妻,到底将他这个皇帝的脸置于何地?简直不能忍。可他也觉得芸娘做得不免跋扈些,竟将十几个公主府的丫鬟婆子当街打死,引发议论纷纷.....当他听说皇后作出了处罚:罚了林欣妮闭门禁足,没有召令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并去了俸禄半年,又对秋夫人下赏赐安抚,因管教公主是皇后的分内事,既然皇后作出了处罚,皇帝也不好插手,为了脸面好看,他也下了赏赐。唯一庆幸的是,现在已经罢朝,要不然那些言官得烦死他,他现在可没精神跟祈云这皮猴子较劲。
芸娘出宫,路过御花园,贤妃在不远处用狠毒的目光看着她,芸娘低眉垂首,只微微俯身作示意,贤妃愤恨拂袖而去;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无意之遇,婉妃也抱着小皇子出来散步,芸娘只能上前问安,婉妃逗着小皇子,笑语盈盈的,笑里藏针:“仪和公主可真厉害,一出手就是十几条的人命,也不知道晚上回去睡不睡得着。”
芸娘微笑:“婉妃娘娘心肠仁慈体恤下人,可下人也不见得明白这份心意,瞧,小皇子的衣襟都有些散开了,那些个下人却就手旁观,现在天气冷,可别冻病了,要是冻病了,婉妃娘娘慈母心肠,可不就忧心得睡不着了。”
“你!”婉妃气得瞪眼,她竟敢咀咒她的儿子!
“所以啊,与其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奴才,婉妃娘娘还是专心照顾好小皇子吧。我就不打扰娘娘了。” 她一福身,转身欲走,又故意回头:“我只听闻后宫不得与前朝相通,却不知道本公主才进宫,娘娘从何处得来的信息,当真迅捷如飞啊!”
婉妃一惊,竟不敢再言,私通前朝这个罪名她可担当不起。
芸娘微笑着,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