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于歌表情一下子没绷住, 他实在是很想知道管家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为何猜测是当今圣上?”
“属下觉得,陛下对二十一号十分在意, 但若是二十一号进入朝堂,获得功名, 陛下和二十一号之间,便会生了间隙……”
当初摄政王对二十一号多加关注,管家便认认真真地把独孤家给刨了干净,就差没有刨出来人家的八辈子祖宗了。
当然了,他调查出来的具体情况和一开始的也没有多大区别,主要还是加深了对独孤柳的了解。
通过他对皇帝和独孤柳的了解,事情八成是这样的, 皇帝看上了独孤柳, 但他们感情的升温,便是因为独孤柳不是朝堂之人,没有被朝堂这个大染缸染得五彩斑斓,面白心黑。
小皇帝亲近独孤柳, 是因为这个青年身上那种脱离于世俗的干净, 若是独孤柳赢取功名,成了那满朝文武中的一员,这份干净肯定会消失殆尽,也就没有了吸引小皇帝的本钱。
帝王嘛,总归是自私的,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上位者,为了保留美好的东西, 不择手段都是常态。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小皇帝是隐瞒了真实身份和独孤一家相处的,如果独孤柳进入了殿试,等到金銮殿上抬头一看,不就立马暴露了小皇帝的身份了么。
两个人相处了也有一段时间,小皇帝不可能不知道独孤柳的真实水平。邓论已经流放,依着独孤柳的真才实学,即便不是会元,金榜题名肯定没有问题。
为了让这段感情能够继续维持先前的美好,小皇帝自然只能辣手摧花,等会考结束,便差人动手销毁考生独孤柳的卷宗。这样一来,明明五百三十三个考生,最后却只剩五百三十二个,就能说的通了。
而小皇帝一放榜就去见了独孤柳,也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独孤柳注定榜上无名,趁着心上人脆弱无比的时候,他好多加安慰,乘虚而入,巩固两个人的感情。
这些猜测,都被管家说了出来,他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很有一套逻辑,燕于歌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管家说完了之后,燕于歌看了管家好一会,把管家看得心里发毛浑身冒冷汗,才说了句:“金屋啊,本王觉得,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没错,摄政王口中的金屋便是管家的名,配上他的姓,就是一个非常富有文化气息的大名“书中自有黄金屋中”的“黄金屋”。
管家反应过来,甚是谦虚道:“王爷谬赞。”
“啊啾!啊……啾!”此时此刻,在京郊小房子里的燕秦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在他对面的独孤柳甚是关切地问:“小秦,没事吧。”
问出口之后,他才觉得不对:“陛下恕罪,臣逾距了。”
“没事,我恕你无罪。本来就是孤要你这么喊的,你想这么喊,以后还可以这么喊,只是在人前注意点就行。”他揉了几下鼻尖发红的鼻子,“许是先前来的路上吹了些许冷风。”
放榜的前几日,都是刮大风下大雨的,京都地处燕国北方,不下雨只是干冷,一下雨阴寒刺骨,确实很容易让人受不住。
独孤柳把自个怀里的手炉也塞到皇帝陛下怀中:“无论如何,陛下身子骨要紧。”
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当今皇室本就子嗣单薄,燕秦还是因为是皇室仅剩的唯一血脉,才坐上皇位。他想着自己教过的那些学生,十岁出头的孩子,壮实些都和陛下差不多高了,燕秦身子骨这么弱,他不得不替他担心。
小皇帝看了看自己怀里的手炉,先前他就有一个,加上独孤柳给的,现在有两个了。其实他也不怎么冷,刚刚就是突然很想打喷嚏,不过好歹对方一片心意,他也没有拒绝,就这么接着揣着了。
这会时辰也不算早了,按照他们先前商量出来的注意,就是多找到一些证据,独孤柳默写的那一份算是证据之一,宫里那份会试头名的卷宗也是证据之一。顺着这些证据,总能顺蔓摸瓜,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这个点,孤安排的人也该回来了。”燕秦好歹也是皇帝,摄政王这根大腿他是扭不过,其他人还是不能欺辱到他的头上的,拿着他的信物,取出一份卷宗应当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去的人未免也太久了些,燕秦坐久了有些腿麻,干脆起身出去,顺带活动一下腿脚。
他刚翻身下了软榻,负责把卷宗带回来的人也回来了。燕秦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这人的手,然而对方两手空空,竟是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陛下,奴去的时候,存放此次会试卷宗的地方,已经走了水,奴没能把卷宗给带回来。”
卷宗存放的地方走水,这显然是背后之人在销毁最后的凭证,毕竟篡改了的东西,都会有痕迹。如果卷宗都烧毁,证据也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燕秦的脸色登的一下就变了,那汇报之人又说:“还有一个消息,在走水之前,摄政王的人来了一趟,带走了此次会元的卷宗。”
摄政王,他要会元的卷宗做什么?燕秦本来没有往摄政王身上想,但他突然就想起来狩猎的那一日,有个生得甚是风流俊逸的男人一直往摄政王身边凑。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年轻男人便是此次的会元萧寒山。可能是看多了话本的缘故,燕秦的脑海中冒出一些十分不靠谱的猜测。
前世萧寒山便和摄政王有暧昧之名,而摄政王前些时日,亲口向他承认了自己是断袖。如果摄政王不喜欢独孤柳,那有没有那种可能,摄政王喜欢的是萧寒山,为了萧寒山能够得到头名,摄政王就命人毁了独孤柳的卷宗,以此来成就萧寒山的风光无限。
而摄政王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想要在会试中做这样的手脚,可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种乌七八糟的念头,也只是在燕秦的脑海中冒了一下子,然后被他强行地摁了下去。
好歹三世了,抛去权利欲太重来说,摄政王还当真是个好官。便是想要萧寒山扬名,何必非要萧寒山要这么个会元的虚名。
只要是前三甲,状元或是榜眼或是探花,其实对朝堂来讲都没有多大的区别。燕于歌做这种事情又没有好处,所以应当不是他才是。
但说摄政王,燕秦又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挥手示意禀报的人退了下去,等到小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独孤柳两个,咳嗽了两声后说:“有一件事,孤觉得还是要告诉你。等入了朝堂,你尽量离摄政王远一些。”
独孤柳不解地看着小皇帝,要知道,对现在的小皇帝来说,摄政王才是他重新掌握权力的最大阻碍,若要做卧底接触摄政王,他自认可以让燕秦放心。
“不是,孤不是不信任独孤大哥你,只是摄政王他……”张了嘴半晌,燕秦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该说不该说。
为了独孤的清白着想,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委婉一点说出口:“我记得你的祖父是希望你能够娶妻生子,光耀门楣的吧。”
独孤柳点点头,他现在虽没有心仪之人,但是按照他的计划,不管能不能入朝为官,在这几年内,他也是要打算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共度余生,至少要让爷爷放心,相信他能够过得很好。
燕秦舒了口气:“摄政王他,可能会对你有意。”
独孤柳惊了一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燕秦没有回答,只让独孤柳自己领悟。
独孤柳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他很快反应过来,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当今摄政王,是个断袖?”
燕秦没有直接的肯定,但也没否认:“应该,也许能够这么说吧。”
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对,毕竟摄政王自个说了,他老人家品味高的很,一般人也看不上。
一天之内,经历落榜,隔壁小秦其实是当朝皇帝,沉默青年是当朝摄政王,而摄政王,竟然很有可能是断袖,多个惊天八卦,饶是独孤柳的接受力再强,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时间缓缓。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冰冰凉凉,再喝一口,好了,缓的差不多了。
独孤柳慎重地点了点头:“多谢陛下,我知晓了,今后会注意分寸。”
“行吧,时辰也不早了,独孤爷爷一直等着你消息呢,你先回去吧。”
燕秦琢磨着时辰,自个也该回宫里去了。过年休沐了七日,他攒了一大堆的折子没有改完,要不是今日是放皇榜的日子,他还真不一定会抽空来这么一趟。
“请陛下放心,关于陛下的身份,我定然不会告诉祖父。”独孤柳的回答很认真。
这是一张相当具有可信度的脸,燕秦应了一声,表示知晓,也没多说话。
其实他觉得,不需要独孤柳说,那位独孤老爷子也早就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说不说结果都一样,也就不需要忌讳些什么了。
在日落西山,月亮爬上矮矮的柳梢头的时候,燕秦和独孤柳“分道扬镳”,一个转头回了自己的小破屋子,一个坐上马车,前往宫城那个巨大的,金灿灿的笼子。
京郊到皇城,距离不算长,但也不算特别短。在京郊到皇城的这一段路中,有一条路最近,但要经过摄政王的府邸。
燕秦以往的时候一直尽量避免往这个方向走,但是今天,他却吩咐赶车的车夫一定要走平日里走来不走的那条路。
在快到摄政王府的时候,燕秦出声授意马车夫:“在门前那石狮子前头停下来。”
马车夫应了,拉住僵绳,稳稳当当的在摄政王府前头停下了马车。
看着门口两尊威严的石狮子,燕秦愣是从它们的胖脸上看出摄政王的影子来,犹豫了好一会,他还是从马车里递出来一块玉牌,吩咐车夫:“去拿给守卫,他们自然明白。”
这两个铁塔一样的守卫,还是上次他生辰的时候来的那两个。在睡过去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理智还算是清醒清醒。所以他记得,上一次和常笑来,他就是用这个信物证明身份的,没道理这么短的时间,这两个人就把他这个皇帝给忘了。
守卫的记性似乎还行,看了玉牌之后,都没有等马车夫多说,就跑进去找管家去了,而且态度也比上次他同常笑来的那回客气许多。
得了通传的常笑很快出现在燕秦的眼前,在得知小皇帝是要来拜访摄政王的时候,他神色略显微妙,但还是指引了小皇帝进了府。
管家心里想着,这一次小皇帝没有喝酒,应当不会再发生什么闯入摄政王卧房内的事情了罢,为了他看管不周这事,摄政王罚了他半年的俸禄,好在家里娶了婆娘,他存了些钱,不然的话,小皇帝再来这么几次,他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燕秦不是神仙,听不到管家心中腹诽。他在没来的时候犹豫,到了的时候还是犹豫,进了摄政王府,又不免有些后悔。可来都来了,不管如何,他都得硬着头皮上。
反正摄政王是个断袖,暂时不会打他这个皇位的主意,他就还是安全的,不能想太多。
等进了大堂,见到摄政王那张脸,他那飘飘忽忽时上时下的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燕秦来摄政王府的目的很明确,不为别的,就为摄政王府上那一卷头名的卷宗。
他也不同摄政王拐弯抹角地,开门见山地说:“安置此次会考考生卷宗的地方前不久走了水,烧毁了好些学生的卷宗。”
燕于歌接过他的话茬:“所以呢?”
燕秦停顿了一下,接着往下说:“而孤刚刚听闻,会元的卷宗,在走水之前,就被拿到了王叔这里来。”
燕于歌反问他:“陛下登门拜访,莫不是为了这个卷宗?”
“是又如何?”
摄政王没有接过这个话茬,而是接着问燕秦:“陛下先前已经看过了卷宗,要这个又有什么用?”
摄政王什么时候这么爱刨根究底了,燕秦不免多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有大用处,王叔先把它拿出来就是。”
这又不是摄政王府的宝贝,是他燕秦未来臣子的卷宗,燕于歌有什么可藏的。
燕于歌本来也没有想藏,那卷宗就被随手搁置在一旁,他拿起来,丢到小皇帝手里:“陛下要的卷宗。”
燕秦把那卷宗平放在一张小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摊开,然后再取出袖中的另一份卷宗,把两份并排放在了一起。
这是两份内容一模一样,字迹也几乎一样的卷宗,只是上头的署名却是两个,一个是萧寒山,一个是独孤柳。
独孤柳当然不可能蠢到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的名字,所以会试的这份答卷,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燕秦用手指去摩挲写着名字的地方。这纸张还是一张纸,不像是拼接过了的,名字也未曾修改过。
他再认认真真的看了两遍,发现了一些问题。两份的内容虽然是一样的,字迹也看着十分的相似,但也仅仅只是相似而已,这根本就是两个人的字!
燕秦皱起眉头来,他自然不认为是独孤柳欺瞒了他,可萧寒山的卷宗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