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洛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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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有一棵树。

每天凌晨,当全城都还在一片朦胧时,城墙上这棵树已最先沐浴在晨光里,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棵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挺拔而丰满,从树身到树干,都能看出正值旺年。可以想见,它的根已深深扎进城墙里。

城墙是明城墙,原本是连成一圈的,延续有一百多里,蔚为壮观。后来因为历次城市扩展,影响交通,被一次次开膛破肚,城墙就成了一段一段的。以前人能爬到城墙上,连续走一圈,从不同角度观赏城内外的景色。如果是个文化人,还能顺便作点诗什么的。

后来就不行了。城墙断了。

一些文物专家就很有意见,非常“很有意见”。

但幸亏断了。

因为城墙断了,人就不方便在上头走来走去,一截一截的城墙上,才保留下一些原始面貌。比如灌木丛、烂砖、碎石,有时还能在浮土下发现一些锈迹斑斑的铁矛、箭镞等古代兵器之类。

疯老头就在龙尾这段城墙上捡到过一把青铜剑。

龙尾这段城墙只有两百多步,烂得厉害,断口不像人为拆除,倒像早年自然坍塌的。龙尾还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形状很不规则,宽处特别宽,有几十步,然后一路弯曲着细下去,最窄处只有几步。如果从高空鸟瞰就会发现,这段城墙是从整体走势上向内逸出的,仿佛龙摆尾的样子,龙尾的名字大概就是这么来的。由于隐蔽而孤立,平常绝少有人来,上头长满了灌木,只是不够茂盛。原因很简单,城墙上的土都是夯土,太结实,和地下水层又相距太远,所以活得艰难,但它们活着。

疯老头就住在龙尾上,那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棚屋,材料很丰富,有烂砖、破木板、牛毛毡、石棉瓦、塑料布,上头还插有两把破伞。这些东西都是捡来的。当然,棚屋的面貌会经常变化,因为经常要用不同的废料进行修缮。

疯老头除了在龙尾捡到过一把青铜剑,还捡到过一个女婴。龙尾在旧时是个乱葬岗子,一些人家会把死婴扔在上头。后来就渐渐少了。疯老头捡到女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晚下了一夜小雨。黎明时,他的几条狗一阵乱叫。狗当然都是捡来的,全是些流浪狗。其中一条叫胖子的白花狗叫得最凶,前腿搭到床沿上,近乎疯狂地叫他。疯老头醒了,这有点反常,忙爬起来出了屋。胖子打头,几条狗已冲向不远处的灌木丛。疯老头忙跟上去,就发现了那个女婴。女婴被一条花被单松松地包着,里外淋得透湿。也许这个女婴是被当成死婴扔在这里的,一夜小雨又把她淋活了。但也许本就是个活着的弃婴,比如私生女什么的,这种事常有。女婴发出微弱的哭声,只剩一点气息,如果不是被这些狗发现,肯定没命了。疯老头赶忙把她抱在怀里,颠儿颠儿跑回棚里。这个弱小的女婴,让疯老头异常兴奋。他极为细心地换下湿透的包,然后揣进怀里为她取暖。

这孩子居然被救活了。他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洛洛。

不久,人们就发现疯老头捡垃圾的时候,怀里老揣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奶瓶。那孩子居然让他喂得白白胖胖的,一双大眼十分有神。

疯老头以捡垃圾为生,附近的人都认识他。

早年大家叫他疯汉,后来才叫他疯老头的。说他疯只是指他神经不正常。疯老头不是那种武疯子,不打人,不耍蛮。相反,还显得有点痴呆和文气,有时会见他坐在垃圾堆旁读废报纸。他从不和人说话。问他话时,他会看你一下,然后走开。有点警惕的样子。当地派出所曾怀疑过他是负案在逃人员,在周围群众中做过调查,又把他叫到派出所问过,问他是哪里人,怎么流落到这里的。据说他翻着白眼看了一眼警察,什么也没说,却突然微微笑了。是那种很浅的微笑,有点怯怯的,还有点羞涩。警察再问,他只是微笑,还是什么也不说。派出所只好把他放了,但却从此把他列为嫌疑人员。他们一时难以弄清,这人真的是一个精神失常的流浪者,还是一个隐藏很深的人。但从那以后,他的表情变了,进派出所时,脸是木讷的,僵硬的。出派出所时,脸上却是生动的,挂着一抹微笑,而且从此就老是挂着微笑了。

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流落到这里的?

这话肯定触动了哪一根神经。平时,他可能自己都把这些忘了。现在却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

十几年,他一直微笑着捡垃圾,微笑着把洛洛拉扯大了。洛洛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洛洛叫疯老头爷爷。她早就能帮他干活了。从四五岁就帮着捡垃圾。这是一件很快乐的事,从一堆垃圾里捡些有用的东西,让她每天都充满期待。洛洛七岁时,还捡到过一枚金灿灿的戒指。疯老头给她一只捡来的旧木盒,让她盛放东西。旧木盒就成了洛洛的百宝箱。里面装满了捡来的宝贝,有钢笔、铅笔、玻璃球、发卡等等。里面的东西是不断淘汰的,一些东西刚捡来的时候觉得很好玩,后来又捡来更好玩的东西,就把原先的扔掉了。到洛洛长到十四五岁时,旧木盒里差不多都是精品了。那只金戒指当然还在。此外还有几件珍贵的东西,一件是金项链,一件是白玉手镯,一件是翡翠观音挂件,还有一块小巧的金表。这块金表是一块女表,十分精美,是洛洛在一座垃圾山里亲手刨出来的。根据垃圾的厚度和腐烂度,这块女表在下头埋了起码有几年了,可它还在走。洛洛当时就高兴坏了,洗干净后,跑到街里一家钟表店对时间,居然分秒不差。那时疯老头在门外的马路上等着,气喘吁吁。他是不放心洛洛,随后追来的。

洛洛已经十六七岁,长成一个小美人。洛洛发育得饱满而精致,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人回头看。洛洛毫不在意,反把胸脯挺得更高。破旧的衣服遮不住她青春勃发的身体。疯老头越来越不放心了。洛洛喜欢和人说话,喜欢到处跑。白天捡垃圾依然兴致勃勃。她买了两套蓝色工装,自己穿一套,给疯老头一套。疯老头有些别扭,不愿意穿。洛洛拉住硬给他穿上,说爷爷,咱不能穿得像乞丐,整齐一点不好吗?以后你的衣服都由我来买。疯老头只好穿上了,看得出,心里其实高兴。洛洛懂得孝敬了,每天早上爷儿俩再出去,就像两个环卫工人。

洛洛每晚捡垃圾回来,都一定要洗个澡。洛洛洗澡的时候,疯老头就去香樟树下坐一会儿。香樟树是他几十年前刚来时栽的。栽这棵香樟树,疯老头很费了一些工夫,先是掏出一个大洞,把结实的城墙土拍碎拍松了,再加上一些肥料回填,这才把树苗栽上。然后经常从城墙下的一口土井里打水,提上来浇一浇。香樟树就蓬蓬勃勃活了,香樟树下是他常坐的地方,从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喜欢每天傍晚坐在这里,一个人待着,他坐在树下,很沉默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疯老头不说话。和外人不说话,和洛洛也很少说话,只在教她认字的时候除外。那也是洛洛很小的时候。后来洛洛大一些了,就给她买了一本字典,再给她一张旧报纸,教她查字典认字。洛洛曾问过他,说爷爷你以前当过老师吧?疯老头不回答。

洛洛已经熟悉了他的沉默。从记事起,他就是这样的。她隐隐能感到,爷爷心里一定藏着什么,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她也问过,可他同样不回答。她不知道他的沉默是一种享受,还是一种煎熬。有时候洛洛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他是一种打扰。事实上,疯老头真的赶过她,让她不要再捡垃圾了,去城里找一份工作,也不要再回龙尾了。可洛洛不走。她知道自己曾是个弃儿,是爷爷救了她,她舍不得离开爷爷。她笑着说捡垃圾是世界上最好的职业,我会捡一辈子垃圾。

但这并不妨碍洛洛还有另外的生活。每晚洗澡以后,她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去逛街,手腕上戴着那块精致的小金表,雪白的脖子上挂着那件翡翠观音,衣着打扮和街上的女孩子并无二致。她有很多套衣服,便宜而时尚,每晚出去都换一套。他们捡垃圾卖的钱很可观,每天上百元,多时能达几百元。疯老头放钱的地方在床下,床下有一个大铁皮桶,铁皮桶埋在一个用砖砌成的洞子里,上头盖一层厚木板,木板上堆放一些杂物。疯老头藏钱时,不避洛洛,有时就让洛洛自己把钱藏里头。洛洛第一次看到铁桶里的钱时吓了一跳,一捆一捆的百元大票,已经装满了大半桶。她不知道那有多少,少说也有七八十万吧。那是疯老头几十年攒下的钱。隔些日子,他会把积攒的零碎钱拿到银行去换成整钱,不然铁桶早就装不下了。他没有在银行存过钱,因为他没有身份证。疯老头平时不花钱,他不知道这些钱攒下来有什么用,钱对他来说既重要又不重要。洛洛渐渐长大会花钱了,他似乎很高兴。他经常大把大把给她钱,让她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洛洛喜欢花钱。她在街上交往了一些年龄相仿的朋友,有男有女,她和他们结伴逛街、跳舞、泡茶馆、玩网吧。基本上都是洛洛掏钱请客。他们不知道洛洛是个捡垃圾的,只知道地是个有钱的性格爽气的女孩,还有点神秘。

几乎每夜,洛洛都玩到很晚才回去。

疯老头一直在等她。

洛洛干什么去了,疯老头从来不问,他知道洛洛很快乐。但他又一直为洛洛担心。

终于有一晚,洛洛出事了。回来时衣服被撕开几个口子,头发蓬乱,脸上还有几道血痕,眼里含着泪水,一头扎进自己的隔间,就把门关上了。

疯老头都看到了。但他没问出了什么事,也没有特别吃惊。他好像预知早晚会有这一天。

洛洛在自己的隔间洗澡,哗啦哗啦的,洗了很长时间。

隔间洛洛的房间有一口大缸,疯老头总把水从城墙下提上来灌满。他知道洛洛每天都要洗澡,一年四季都洗,而且都用冷水,大雪天也洗冷水澡。

洛洛在隔间洗澡的时候,疯老头走出屋棚,有些难受的样子。这种时候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还是第二天,洛洛主动告诉他的。她怕爷爷太担心,干脆说出来。原来是一个女孩无意间经过一片垃圾场时,看见了捡垃圾的洛洛。那时洛洛穿一身蓝工装,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的。女孩吃了一惊,先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听到疯老头在喊洛洛的名字,才最终确认洛洛就是个捡垃圾的。

女孩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洛洛所有的朋友。于是他们愤怒了。那天晚上他们把洛洛带到一个溜冰场,不由分说就把她打了一顿,骂她是个骗子、贱货,说以前吃过她买的东西恶心,现在想起来就想吐,说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们做朋友。

疯老头沉默了好久,说洛洛你以后不要捡垃圾了,还是进城找个工作吧。

洛洛说不,我喜欢捡垃圾。

疯老头停了停又说,要不就别上大街玩了。

洛洛说不,大街又不是他们的。

疯老头不吱声了。

当天晚上,洛洛又出去了。她接到一个男孩的电话,洛洛有一款漂亮的手机。

疯老头没有阻止她。

洛洛洗完澡,换上一身漂亮的衣服就下了城墙。那个男孩说想见见她。洛洛知道他是谁,头天晚上一群人打她时,他没有动手,那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孩,白净脸,大眼睛,有一头浓浓的卷发。

约见地点在一个小宾馆门前。

那个男孩直接把洛洛带进宾馆,他已经开好一间钟点房,二十元两个小时。

男孩说,我昨天没有打你。

洛洛点点头。

男孩说,你要陪我睡一觉。

洛洛看着他,有些吃惊的样子,身体有些发抖。

男孩说,我不嫌你脏。真的。说着上来就拉洛洛,说你还是先洗个澡吧,这里头有淋浴。

洛洛挣扎不去,男孩突然打在洛洛脸上,说给你脸还不要脸了!然后就拉扯她的衣服,把手伸进去乱摸。

洛洛突然低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转身拉开门逃走了。

洛洛回到城墙上不久,那个卷毛男孩就追来了,他还带了另一个男孩做帮手。

他们都很生气。

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冲进棚屋,一人手里拿一把刀子。疯老头坐在外间。他们看到了,却完全没把他当个人,看到隔间,一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拉起洛洛就往外走。洛洛拼命挣扎,像一只待宰的小鸡。

这时疯老头已站在外间等着,手里拿着那把捡来的青铜剑。他并没有眼露凶光,可他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灯光下,两个男孩看到了他手里的家伙,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他并不凶,还有点惶恐,手里的家伙锈迹斑斑,因此并不当回事,就喊一声闪开!拖着洛洛又要往外走。

但疯老头这次成了武疯子。

他手中的青铜剑刺了过去,一剑刺进一个男孩的肋骨里,很轻微的一声:“噗!”拔出来时已沾满了血。那男孩“噢”一声松开抓洛洛的手。歪歪斜斜,随即倒在地上。另一个男孩挥起刀子刺向疯老头。疯老头把青铜剑一挥,把男孩的刀子削飞一截。

男孩拿着半截刀子,大吃一惊,没想到他手里这个烂家伙这么锋利。

随后,男孩背起另一个倒地的男孩,匆匆逃走了。地上留下一摊血。

疯老头丢下青铜剑,讷讷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洛洛赶忙抱住他,说爷爷你别怕,不会有事的。其实,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人命。但她没有害怕,只觉得特别解气。

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不知道那个男孩死了没有。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没有报案。

日子又像过去一样,恢复了平静。

一天早晨起床后,洛洛在外间没有看到爷爷,当时并没有多想,爷爷总是早起,在门外空地上收拾捡来的垃圾。可是刚一出门,洛洛就惊得捂上了嘴,她发现爷爷在几十步外的那棵香樟树下吊着!

疯老头上吊自杀了。

等洛洛喊来城墙下的居民,把爷爷从树上放下来时,他的尸体早已僵硬了。

十七岁的洛洛伏尸大哭。

后来,在居民帮助下,疯老头被火化了,洛洛捧回来一个骨灰盒。以后多日,她都没有出门。

爷爷留下一封很长的遗书。洛洛当天就发现了,可她一直没顾上看,也不敢看。她不知道爷爷在遗书里会说些什么。她相信爷爷的自杀和捅了人受到惊吓有关,但肯定还有另外的原因,他的心里一定埋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

果然,爷爷在遗书里只字没提捅人的事。他说他叫陈相书,原是三千里外一个山区的中学老师,在教书期间发生了师生恋,那时他才二十二岁。那个姑娘十七岁,叫洛女,长得十分古典秀美,又是个多情而单纯的女孩。他们的恋情暴露后,遭到学校和洛女家长的激烈反对,两人决定私奔,由他先走,她随后再离家,到这座古城相会。他很快弃职到了这座古城,洛女却一直没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可他坚信她一定会来。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怎么会不来呢?她一定是遇到了麻烦,麻烦过后,她肯定还是会来的。

但洛女没来。

他一直在等。

这一等就等了四十多年,从一个小伙子等成一个古稀老人。

开始的几年,他还着急,也写过信,可是如石沉大海,一点波澜都没有。后来,他就麻木了,只是蜗居在旧城墙上,以捡垃圾为生。等待洛女已成了一个很遥远的事情,只是偶尔才会想起,甚至怀疑过那是一个梦,并不是一件真实的事情。

疯老头在遗书上说,现在他要走了,他已经老了,等不动了。他让洛洛离开旧城墙,用他存下的钱去城里买一套房子,好好生活。

洛洛读完爷爷的遗书,已经作出一个决定,就是替爷爷继续等下去。不知为什么,她预感,那个叫洛女的女子一定会来。现在她知道爷爷为什么为她取名叫洛洛了。洛洛一定是爷爷当年对洛女的昵称。

洛洛守着爷爷的骨灰盒,一个人仍然住在城墙龙尾上的棚屋里。她居然并不害怕,只是把那把青铜剑放在枕边。这时她才发现,这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十分精美,上头布满了菱形纹,拿在手里寒气逼人。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洛洛捡垃圾回来,突然发现棚屋门前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头发是花白的,被风吹得有点乱。身体很臃肿,面色皱而黄,身上斜挎着一个大包,看上去很空。洛洛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是来找陈相书的。洛洛心里一惊,忙问她叫什么名字,女人迟疑了一下,说她叫洛女。洛洛意识到爷爷等了四十多年的那个女人终于来了。只是她已从一个秀美多情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她的形象让洛洛十分失望。这就是让爷爷等了一生的那个女子吗?

洛洛坐她对面,久久地打量着她,似乎想从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探寻她这一生经历了什么。

终于,没问。

可她有点恨她。

女人被洛洛看得有点慌乱,伸手捋了捋吹乱的头发。

洛洛盯住她说,你来得太晚了。

女人低下头,讷讷道,我知道他死了,先前在下头听说的。她说她的孙子在这个城市上大学三年级了,她是来看孙子的,看完孙子,打听到龙尾这个地方,就找来了。她说她知道他在这里,几十年前,她接过他的信。

洛洛说,你想看看他住的地方吗?老妇人点点头。

洛洛打开棚屋的门,老妇人走了进去。屋里虽然被洛洛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但不论床、凳、桌、椅,还是盆盆罐罐,差不多都是捡来的,到底都很破旧。老妇人明显有点失望,眼睛仍在寻找什么。

是在找爷爷的骨灰盒吗?爷爷的骨灰盒就放在桌子上,她已经看到了,可她的目光只是在上头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用目光搜寻,有些急切的样子。

洛洛不知道她找什么。

老妇人回头看看洛洛,吞吞吐吐说,他……就……留下这些……破烂……吗?人家说,捡垃圾很赚钱的。说完末一句话,目光竟有点凌厉。

现在洛洛知道她在找什么了。

洛洛掀起爷爷睡过的铺板,拿开床下的东西,又掀开一块硬木板,伸手从洞里提出那个大铁皮桶,放她面前。铁桶落地时,“嘭!”的一声。老妇人的眼睛突然放亮了,几乎扑了上去,抓起几捆钱,手有些发抖。她回头看看洛洛,像是在问,我能拿走吗?其实,从她急迫的目光里,却是不容商量。

洛洛读懂了她的目光,找出一个蛇皮袋递给她。

女人装得狼吞虎咽,把所有钱都塞了进去,提了提有点沉。她冲洛洛笑笑,说我能背得动。

这时,她又伸头看看洛洛住的隔间,发现了洛洛的首饰盒,就一手紧紧拉着蛇皮袋,艰难走了进去。首饰盒里放着那块小金表、翡翠挂件、白玉手镯、金项链等。洛洛捡垃圾时不戴这些的,平时都放在住处。

女人用手摸了摸,回头冲洛洛讪讪说,我孙子谈了个女朋友。

洛洛抬抬下巴,说你喜欢就拿去吧。

女人一把抓起,飞快地装进斜挎在身上的那只空空的挎包里,转身走了出来。

洛洛在外间捧起爷爷的骨灰盒,说这个怎么办?你也带走吧?是陈相书的。

女人显然早就知道,这个骨灰盒里装着她曾经的情郎,只是先前没顾上表达某种残存的情感。现在她的面色有点凝重和伤感了,眼里闪出泪花。她想伸手摸摸,可是犹豫着把手伸出半截,又缩了回去,说姑娘你心眼好,就把他埋了吧,我带走算个啥?

洛洛很想说,你背走他的钱,又算个啥?可她没说。

老妇人走了,身上背着那个装满了钱的蛇皮袋,看上去有些吃力。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洛洛是陈相书什么人。

洛洛把爷爷的骨灰盒埋到了那棵香樟树下,呆呆坐了很久,心里有点疼,不是因为她背走了钱。

后来,洛洛把那把青铜剑送到了博物馆,博物馆长看过后告诉她,这是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到明代时还在使用,是一件国宝级的文物。博物馆奖励洛洛一万元,但洛洛没要。

洛洛还是捡垃圾为生,还是住在龙尾上那个棚屋里。半年后,她买了一台电脑,每天晚上上网。她在网上交了很多网友。有人说要娶她,洛洛回复说她有个条件,必须到这座古城来,和她一同捡垃圾,否则免谈。她很固执地坚持这一条。

这个条件有点古怪,至今还没有哪个男孩子答应她。洛洛并不急着结婚,她才十七岁。

但不久,洛洛就和一个男孩子上了床,就是那个长相帅气的卷毛。那次陈相书用青铜剑差点捅死的就是他。

他并没有说过要娶洛洛,洛洛也没打算嫁给他。可卷毛会隔三差五到龙尾来过夜。城墙下的人能隐隐听到他们疯狂的欢愉声,也能听到他们的厮打叫骂声。卷毛天明离开时,有时脸上会有被抓破的血痕。也有的时候,是洛洛脸上青肿一块。最后一次,人们看到卷毛头上漂亮的卷毛被剪去半拉,豁豁牙牙十分难看。他狼狈走下城墙时,洛洛正站在上头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卷毛从此没有再来过。

洛洛依然很快乐,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好多时候,她都是独来独往。有时候,洛洛也会在晚上去城里玩,她又交了一些新朋友。

《上海文学》2010年5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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