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匠在这个巷口补鞋已有四十多年了。刚来时留个小平头,大家叫他小鞋匠,现在满脸皱纹,大家叫他老鞋匠了。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不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鞋匠几乎没有一天不坐在这个巷口,晚上睡觉前,老鞋匠还在路灯下忙碌。晨起早练或者拿牛奶,出门往巷口看,老鞋匠肯定已坐在那里了,感觉他头天晚上就没有回去过。
巷子里的人都和老鞋匠熟,家家户户都找他补过鞋。大家上下班经过巷口,总要和老鞋匠打个招呼。一些离退休的老人没事也常来这里坐一会儿,看看街景,打打牌,扯些闲篇,或者骂骂什么人。话题自然很广泛。老鞋匠很少插话。他不是那种健谈的人,只是低了头听。他手里永远在忙着。
忽然起了一阵风,飞起一些树叶。有人猛省似的问老鞋匠,说鞋匠你找到三口井没有?大家愣了愣,哄地笑了。老鞋匠吃惊地抬起头,意思说你们还记得这件事呀,就有些窘,说我还没顾上去找。那人说都三十多年了,还没顾上,我看你也是扯淡。老鞋匠就低了头缝鞋,讷讷说,我总归要去找的。大家看出老鞋匠有些不高兴了,好像刚才的话伤了他。有人打圆场说,干脆让市长帮你打听打听算了,市长熟人多,见识广,你一个人哪里去找?老鞋匠说这事和市长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总归要去找的。气氛有点僵,这事再说下去就像揭人家短了。大家又哈哈几句,也就讪讪散去。
但没人相信他真的会去找那个叫三口井的鬼地方。老鞋匠说这话都三十多年了,至今还没动身,就说明他只是嘴硬,说过的话不好收回罢了。
其实巷子里的人还是不了解老鞋匠。老鞋匠并没有打消寻找三口井的念头。他只是有些后悔,不该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别人呢?有时候一个秘密只能属于自己,说出去别人也不懂,只会被人嘲笑。这事说起来的确有些荒唐。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鞋匠正在低头补鞋,突然刮来一股风,一张小纸片飞旋着飘来,啪地贴在他额头上。后来的事就从这里开始了。当时他眯起眼拿下纸片,正要随手抛掉,却发现小纸片上有几个字,就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三口井一号”。鞋匠那会儿正好口渴,看到这几个字就笑了,好像那是一桶清凉的水。他犹豫了一下就没有扔,把纸片放到面前的百宝箱里。当时没有多想,收工时差不多都把它忘了。可是第二天上工时又看见了它,也是脑子闲着无聊,就一边修鞋,一边打量那张小纸片。他不知道“三口井一号”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可能是个地名。但这个城市没有叫三口井的地方,附近郊县也没有,说明这个地方很远。那么三口井在什么地方,是在另一座城市,还是在一座县城或者一个小镇上?为什么叫三口井?是因为历史上那地方有过三口井吗?如果是,三口井现在还有吗?三口井是什么人凿出来的?为什么要凿三口井?还有,什么人写了这张小纸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写给别人的,还是别人写给自己的?这张小纸条是从哪里飘来的?是从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是一个遥远的地方?这张小纸条是被扔掉的还是不小心丢落的,会不会因为它的失落而耽误什么事情?……总之在后来的日子里,鞋匠没事就琢磨这张小纸片,它激发了他无尽的想像力。他发现这张小小的纸片具有无限想像的空间,就像一个永远不能破解的谜。从此小纸片成了鞋匠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使他原本呆板的生活充满了乐趣。鞋匠常常被自己感动,感动于自己对三口井一个个新奇的猜想。他发现自己除了修补破鞋,还有这等本事。每有一个新的猜想,他都会高兴半天。
小纸片伴随着他在巷口修鞋,伴随着他深夜回家,伴随着他人梦。鞋匠成了一个想像的大师。他越来越相信,三口井一号和他是有缘的,不然怎么会随风飘到自己面前呢。这事有点神秘。他想他应当去寻找那个地方,去看看那个地方。鞋匠常听人说起这个城市的许多风景,说起各地的名山大川,可他都没有兴趣。他只对三口井一号这个地方感兴趣,这个地方是属于他的,他必须找到它。这个念头日复一日的强烈。终于有一天,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别人。这个奇怪的念头已经搅得他日夜不安,不说出来会非常难受。那天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这件事时,鞋匠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希望别人分享他的快乐。可他看到的却是惊讶的表情和嘲弄的大笑。他们一致认为鞋匠走火入魔了,一天到晚低头瞎寻思弄出病来了。有人说鞋匠你赶紧去找,那地方说不定有狗头金;有人说那里可能有个骚娘们在等着你。大家把纸条拿过来,嘻嘻哈哈研究,胡乱猜测一番,完全没个正经相。鞋匠窘在那里,他没想到大伙会这样,当时就后悔了。他知道他们并没恶意,可是他们不懂。鞋匠把纸条要回来,说我总归会去的。
这件事说过去就算了,巷子里没谁把它当回事,只是在几十年间,偶尔还会有人提起,也就是开个玩笑,但这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关系。鞋匠是个厚道人,巷子里居民把他当成自己人。巷子里姑娘晚上外出归来,远远看到鞋匠,心里就安定了,走近黑黑的巷子也不再害怕。有时居民也向鞋匠讨几枚钉子,借把锤子,老鞋匠从不拒绝。他的修鞋筐是个百宝箱,各种钉子、钳子、剪刀、鞋刀、锤子,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个打气筒。他不修车,但备了一个打气筒,大家可以免费使用。鞋匠有人缘,活儿也干得好,面前永远摆着修不完的鞋子。有等着穿鞋的,坐在小凳子上等一会儿。不等着穿的,拿来丢在鞋摊上,该干啥还干啥去,约个时间再来取。当天修不完的鞋子,鞋匠晚上用小推车推回去,第二天又推回来接着修。大家不急,鞋匠也不急。时光就在这不急不忙中年年流逝,好像谁也没觉得,只看到鞋匠的头发渐渐花白了。
市长也是这里的常客,当然不是为了修鞋子,市长的鞋子几乎都是新的,他不能穿一双破鞋或修过的鞋子接待外宾、出席会议,那会有损于这个城市的形象。市长大多是傍晚的时候来。多半是成功地推辞了一次宴请,悄悄跑到小吃摊上吃一碗馄饨,然后到老鞋匠这里坐一会儿。市长似乎更喜欢这种平民的生活方式。开会或者宴请,前呼后拥,官话套话客气话,累人。坐在老鞋匠这里,淹没在黄昏朦胧的街灯里,和老鞋匠聊一些鸡毛蒜皮,是一种享受。但市长时常会走神,有时突然就不说话了,看着街上的人流、车流、对街的楼房或广告牌,久久不语。每逢这种时候,老鞋匠就不打扰他,由他安静地待一会儿。他知道市长心里装着这个城市太多的事情。鞋匠时常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市长的家也在这条巷子里。他本来早就可以搬出去的,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搬,仍然住在他家的几间老房子里。市长对这条巷子肯定是有感情的,因为他从小在这里长大。那时候市长家里很穷,小时候都是穿哥哥们穿过的衣服鞋子。那些鞋子都是经鞋匠修补过的,他记得那上头的每一块补丁,小时候的市长就接着穿。当然,他得为他改一改,市长的脚还太小。先把鞋子拆开,把鞋底割掉一圈,鞋帮也剪去一圈,然后重新缝好。小时候的市长爱踢足球,鞋子烂得很快,要不了几天就露脚指头。鞋匠就不厌其烦地为他修补,而且常常是不要钱的。市长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领着三个儿子过日子,家里极其艰难。但那个年轻的寡妇坚持让三个儿子都上学。鞋匠只要看到她拎着一双破鞋子走来,就有些心里发慌。他和她几乎没说过什么话,鞋子就是他们的语言。送来一双破鞋子,取走一双修好的鞋,偶尔碰个眼神,寡妇转身就走。其实她比他还要心慌。那时鞋匠会偷偷从后面看她的背影,她的衣服很旧,但从来都很干净。她的腰很细,这么细的腰却要承担这么重的担子,让鞋匠感叹不已。以后市长上学经过巷口,鞋匠看到他的鞋子破了,就主动喊他过来,脱下鞋子缝几针再让他上学去,并且嘱咐说,以后鞋子破了自己来。小时候的市长,最尊敬的人就是鞋匠,他感到他像父亲;最佩服的人也是鞋匠,不管鞋子烂成什么样,到他手里都会焕然一新。市长时常赤着脚,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拎着鞋帮来找他,鞋匠从不推辞,也不批评他。他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能把球踢到树梢那么高,巷子里所有孩子都不如他。他为这个孩子骄傲。他觉得他能把球踢到这么高也有他一份功劳,因为市长的鞋子是他特制的。市长的那双破球鞋本来是从哥哥们手里传下来的,鞋匠给重新换了底和帮,底用平板车外胎割制而成,帮用平板车内胎缝制,弹性十足,这么结实的鞋子,市长也就穿个把月,他就一次次给他重换底帮,其实是完全重做,已经面目全非。这双鞋子穿了三年。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了,母亲才给他买了一双新球鞋。但那双鞋一直没舍得扔,由母亲为他保存着。后来母亲死了,由他自己保存着。
市长大学毕业后又回到这座城市,从小职员干起,然后是科长、处长、副市长、市长。以前是骑自行车上班,后来坐小汽车。小汽车停在巷口鞋摊不远处,市长从巷子里走出来,一路和人打着招呼,到巷口向老鞋匠点点头,上车去。他和老鞋匠之间的感情几十年都没有变。老鞋匠目送他上班的目光,像看着自己的儿子。老鞋匠为他高兴。自从他当市长,这个城市每年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马路变宽了,汽车变新了,楼房变高了,空气变好了,城市变绿了,人们的衣着变鲜亮了,人人红光满面,来来往往的人都像遇着了什么喜事。就连他的鞋摊子也发生了变化。以前摆放的都是些破破烂烂的鞋,发出一种混合着脚臭和汗馊的气味。现在看不到那样的鞋了。至多就是哪里裂开了,缝几针就好,再不就是姑娘们来换高跟鞋底。男人们的皮鞋没人打铁掌了,至多打一块皮掌,美观又大方。偶有人送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老鞋匠居然如获至宝。这才像个修鞋的样子,这才能显示他的手艺。老鞋匠喜欢破鞋子,越破越好,他的职业就是对付破鞋子。可如今满大街锃亮的皮鞋、美观的休闲鞋,每每让他有些不安,常常让他感到眼前的日子有些不真实。有时候老鞋匠会问市长,不会有啥事吧?市长笑起来,会有啥事啊?老鞋匠看住他,说没事就好,千万别出啥事。市长说你觉得会出啥事?鞋匠放低了声音,人家说眼下当官是个危险的行当。市长说你老放心。鞋匠就很高兴,说我放心。
当然也有让老鞋匠不高兴的事,隔些日子就会有不相识的人,提着烟酒找到老鞋匠,请他向市长转交一些上告信、申诉书之类的材料。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听到这个老鞋匠和市长的关系不同一般。老鞋匠当然不肯收,既不收烟酒也不收材料。他说我和市长没关系。但事后他总会告诉市长,说你哪里肯定不对头,老百姓找到一个鞋匠转交材料算咋回事?市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也不知他采取了什么措施,反正这类事渐渐少了。
其实老鞋匠并不像市长那样关心这个城市的事情,他只关心他的鞋子。面前摆放的鞋子不像以前那么破了,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有时候他甚至会有闲着的时候,这让他有点失落,觉得该歇歇手了。他已经在这个巷口坐了几十年,一个人大半辈子坐在同一个地方,需要极大的定力。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安心的,安心坐在巷口,安心补鞋。可他自己知道,内心也有不安定的时候。每当看到巷子的人进进出出,特别是一些人提着旅行包出差去,老鞋匠总是很羡慕的。他知道他们去过很多地方,他也想出去一趟。他的要求并不高,只想在哪天动身,去寻找那个叫“三口井一号”的地方。只要能找到那个地方,这一生就没有缺憾了。那是积攒了一生的心愿,积攒了一生的思念。随着年岁的增长,那个叫“三口井一号”的地方,就像他的梦中情人,几乎夜夜和他相会。那张小纸片一直被鞋匠藏在箱子里,他不愿意再让人看到,也不想再被人议论。那是他心中的圣土不能被人糟蹋了。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珍藏着这个心愿,并没有急着去寻找,是因为他不想过早地看到那个地方,如果过早看到了,就不会再有猜想,那么后半生干什么呢?他要慢慢地充分地去想像它,享受想像的快乐。“三口井一号”,这地名实在美妙而神秘,他曾把它想像成一座古镇上的一条古街,古街上有三口古井,古井周围有参天的银杏树,树下常有一些白须飘拂的老人坐在石凳上呷茶谈古,纹枰论道。古井有湿漉漉的井台,幽深的井口,清凉的井水,不时有年轻女子来打水,担着两只桶,桶和她的腰一同闪摇,两只*一跳一跳的。他想像那女子是个未嫁的姑娘,或者是个少妇,也许是个寡妇。然后,又沿着每一种可能想像下去,比如长相、年龄、性情、住处、家人……“三口井一号”具有无限的可能性,具有无限的想像空间。三十多年了,老鞋匠仍然无法穷尽它,想像如深山密林中的小径,随便踏上一条,就能没完没了地走下去。市长当然也知道他的这个心愿,知道他要去寻找一个叫“三口井一号”的地方,但市长从来没有问过,就像不知道一样。可有时他会对着低头补鞋的老鞋匠久久打量,似乎要破解这个老人。应当说他对这个老人是了解的,从他少年时鞋匠就进入了他的生活,那时他只知道他是个善良的手很巧的鞋匠,是个雕像一样永远坐在巷口的可亲近的人,是个只知低头干活很少说话甚至有些木讷的人。后来他听说了那张小纸片的事,说实话当时他很震惊也很感动。显然他一直没有真正懂得他。一个人要懂得另一个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后来市长才真正体会到,其实一个人要真正弄懂自己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他出事以后才慢慢明白的。在副市长、市长的位子上,他曾顶住了几百次行贿。他曾以为他有足够的定力,可以顶住任何诱惑,可以做一个好市长。但在某一天夜晚,他却接受了不该接受的十万块钱。此前有几次行贿人送来的钱都超过百万,他都顶住了,可这十万块钱却让他栽了跟头。
市长出事了。这个城市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市长怎么能出事呢?市长在任期间干了那么多大事,干了那么多好事,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区区十万块钱算什么?他们甚至认为市长即使受贿起码也应在百万以上,十万块钱太丢份了。十万块钱毁了一个市长,他们由衷地为他惋惜,然后就愤怒地咒骂那个行贿的家伙,那个家伙成了这个城市的公敌。
老鞋匠差不多是这座城市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出乎意料的是,老鞋匠表现得异常平静。他听说后仍然每天补他的鞋,一句话也不说,只埋头补鞋。那几天几夜,他几乎没有休息。面前堆放的那些鞋子,终于让他补完了。那天补完最后一双鞋,交到主人手上,然后他收拾好鞋摊,推着那辆破旧的手推车离开巷口,离开巷口的时候,他往这条巷子注视了好一阵,还伸了个懒腰,好像这一生的活儿终于干完了。
后来这个巷子的人再也没有看到老鞋匠。
老鞋匠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找“三口井一号”去了。
他到底上路了。他已经等了三十多年,再不上路就走不动了。
他是空身去的,身上只背了个小包袱,里头包了几件替换衣裳。他不打算再补鞋了。他已经干了一辈子。他把手推车推进了垃圾堆,然后一身轻松地离开了这座城市。
老鞋匠没有任何线索,走一处打听一处。
他到过很多大城市,走过很多小县城,去过很多小乡村。鞋匠走了两年多,走了几千里路,终于某一天在一个遥远的偏僻的山凹里,他打听到了“三口井一号”。他知道他会找到的。
三口井是这座山凹小镇的名字。那天他风尘仆仆走进小镇的时候是在黄昏。小镇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横竖两条街,街面上铺着青石板,街两旁有很多参天的银杏树。他看到了三口井,三口井有湿漉漉的井台,井口有很多凹口,那是打水的绳子几百年勒出的岁月留痕。他看到一些年轻女子来打水,来来去去,桶都是木桶,很粗。女子个个细腰丰胸,走起路来一摇一颠的,很好看。她们打满水,陆续挑往四处去了。小镇上到处炊烟袅袅,一股股饭的清香弥漫在小镇上,到处一派古雅祥和的景象。这样的场景他曾想到过,果然眼见成真,让鞋匠十分欢喜,也十分熟悉。
但当他按门牌找到“三口井一号”时,却让他吃了一惊,原来他发现这里是座监狱,一座很大的监狱。高墙铁网,戒备森严。老鞋匠打了个冷战,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擦擦眼再看,还是座监狱。没错。监狱坐落在镇子南端,紧靠着大山,大山下还有一座很大的农场。
老鞋匠盯住监狱大门看了很久。他觉得很沮丧,这个结果不在他的想像之中。他什么都想到过,就是没想到会是一座监狱。
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想像力还不够,想了三十多年,还是没有想透。后来他回到镇里,找到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他觉得很累很累。客栈里已住了一些客人,也都风尘仆仆的样子,多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不用问,他们都是来探监的。老鞋匠忽然心有所悟,什么也没说,住下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正好是探监的日子。老鞋匠也随着他们去了。进了大门,在值班室做登记。老鞋匠报出市长的名字,他预感到他会在这里。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这座监狱,他就预感到这里有玄机。果然值班人查了查,说有这个人,你是他什么人?老鞋匠说是他街坊。那人很和气,说你要见他吗?老鞋匠摇摇头,说麻烦你告诉他,有个老鞋匠在外头等他,一直等到他出来。值班人员目送他走出监狱大门,有些不懂。他不知道这个老人究竟是谁。
老鞋匠回到镇里,仍住那家小客栈。一路走来时,他的心态已经很悠然了。他发现很多家这样的小客栈,小客栈是这座山凹小镇的一大景观,仅半条街就有十七家之多。人住的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他们都是来探监的。他们走了很远的路,鞋子都走坏了。
他在心里想,看来还得重操旧业。
从此,这个小镇子上有了一个鞋匠。
镇上的人说,三口井早该有个鞋匠了。
三口井常有一些远方来探监的人。
他们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
他们的鞋子都走坏了。
《中国作家》2001年12期
《中华文学选刊》2002年2期转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