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腿虽然好了,但是却瘸了。
慢慢走还好点,但是速度一快,自己都能感觉到眼前的景象抖动得厉害,而且特别的明显。
但这个瘸腿的问题对杨琼来说,并不重要。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翻越面前这几个巨石,然后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再打听是什么地方,离老家西固有多远。
这段时间在丛林里的磨炼,和日日夜夜的寂寞煎熬,她已经不会轻易的流泪,也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躲在床角自怨自艾。
自己的遭遇和经历或许就是命中该有的,那么就怨不得别人,所以她连魏勃的形象都在开始淡忘。
只不过她仍然没有放弃活下去,并且只要一有机会,哪怕是去偷去抢都没问题。
她目前最大的转变,就是这种心性的转变,并不关乎她的年龄大小。
……
即使现在算起来是一双好腿,但爬上这几个巨石也费了杨琼很大的体力。
然后她从旁边的林子里绕过峡口,慢慢的下到谷地。
谷底的丛林同样茂密,只不过在冬天没有阔叶挡住视线,而很容易看出来近处的山势。
在茅草丛边走边找,终于回到那一条时隐时现的小道上。
有了路就好办,只管朝着小道往前走就是。
一袋子柿饼,还有些干果,暂时够吃。
但没有水,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携带。
所以她只得忍住口渴,尽量的少吃东西,除非见到路边有小水潭的时候再多吃点。
就这样,她握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做探杖,也是为了能防点啥,虽然对付大型的野兽根本不起作用,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还好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较大的动物,就连破观周围也只看到过獾子而已。
太阳偏西,这条小道仍然在向前延伸,杨琼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反正回头看去身后的景象早已陌生。
如果不继续往前走的话,就是马上回去都找不到路回到破观。
咬牙走着,也不可能停,只要有路。
……
半小时之后,周围险峻的山势一缓,眼前的景色豁然开阔起来。
极目远眺,只见几道山脊外有个山坳,仿佛隐约升起了一缕炊烟。
杨琼的顿时涌起一股虚脱的感觉,又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强忍着一涌而出的泪水,她跌跌撞撞的朝着前路跑去。
但那个山坳看着不远,实际上越过这两道山脊和一个深沟就花了她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不过都没有阻挡她寻找自由、重获新生的狂喜所带来的充沛体力。
……
小道已经融入了一片山地和旱田,不过没有看到耕作的村民。
杨琼不再犹豫,径直朝几间农舍跑去。
跑动的脚步声吸引了村里的土狗。
‘汪汪’几声,瞬间窜出来两条土狗,刚近前来就扑向杨琼,同时还不断的狂叫。
叫声再引来了四五个孩子,他们纷纷跑了过来。
惊骇万分的杨琼挥舞着棍子驱赶着两条看家狗,不过不管她怎么追着赶,手中扬起土块石头砸,都没把这难缠的狗吓跑。
还是这一群孩子的几个口哨吆喝住了,但仍然围着杨琼不断的叫着。
这群孩子最大的八九岁,小的也就三四岁而已。
杨琼赶紧上前,激动的朝他们招呼道:“小弟弟,你们这是那儿,我问下路……”
她的声音出口,几个孩子因为是刚刚跑到跟前,还没顾得着打量她,此刻离她不过四五米远,加上在夜幕下,突然听到杨琼的声音,就朝她看过来。
但是等他们齐齐的看着杨琼时,只一瞬间,两个最小的孩子突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而几个年龄较大的则把嘴张着,似哭非哭,惊恐万分。然后同时一声喊‘妈呀!’手忙脚乱且迅速地捡起地上的石头就砸向杨琼。
杨琼先是一惊,赶忙躲避,嘴里不断的叫道:“别打别打,我不是坏人……”
但是这些孩子谁会听她的喊叫?
只见一个接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不断飞向她,虽然在躲避,但是夜幕下仍然被砸中很多。
杨琼不得不东跳西躲,还得不断叫喊这帮熊孩子别打!
几个孩子仿佛打得兴起,根本就没人听,嘴里还让同伴赶快回去家里叫人来打坏蛋。
不止有孩子在用石头和破瓦片砸她,还有狗在旁边不断的狂叫,稍不留神就被叼住腿,好在杨琼的脚因为怕冷,都用布条缠过,不然狗都会把她咬得遍体鳞伤。
对小孩子不可能下手,但是对狗还是可以的,所以狠狠的几棒下去之后,这两只狗就不敢再靠近,只在几个孩子身边狂吠助威。
杨琼原本就是城里的孩子,虽然不会对农村孩子歧视,却也不愿意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待自己。
此时见说什么话都起不到效果,心里的怒气也起来了,忙乱中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是怎么样的。
而且额头、胸膛、肩膀都被砸中无数个石头,虽然不至于砸成内伤,却也鲜血淋漓的,郁闷加气急之下,朝这群孩子吼道:“啊!!!!!!再打我就不客气了!”
喊完就朝他们冲过去,手里挥舞着棍子一边喊,一边追着冲进了村里里的院落。
这个村子估计有十几户人家,没有按照什么规矩修建,也没有形成一条道路,基本上是随意而建,最多留出一个晒坝而已。
追赶着孩子和狗进了村子,杨琼愣住了。
只见从几家屋里跑出来数个年轻的媳妇和一些农汉,手持锄头扁担,还有菜刀等一切可以致命的农具。
因为孩子跑回来大喊大叫的说村子里跑来了个怪人。
此刻看到杨琼之后,他们的心里也在打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不怪他们此刻也楞在当下,因为杨琼的形象真的不是一般的村里人能够接受得了的。
脸上蒙着面,披头散发,额头面颊的鲜血染红了满脸,这本来看起来就不成个人样。
而且她的穿着用衣衫褴褛来形容都差得天远。
一件基本上看不清楚颜色的衬衫破洞无数,并且没有了一条完整的衣袖,仅剩胸前那还在她的极力保护之下,保留的几颗纽扣起了点作用。
那些破洞里面露出的,则全是从破观里收集的蓝色、灰色、白色,横着一圈一圈缠着的布条。
一条牛仔裤都连大腿都遮不住,也是全靠布条保暖。
而且还背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包袱,再加一根并不细的棍子。
头上滴下来淋在布条、破衫上的血点子,再配上目前的夜色,谁敢认为她是好人?
“大家一起上,打死他!”
“快点,拿家伙!”
“围着,别让跑了……”
杨琼被这群孩子砸中无数次,全身上下基本上没有一处没有被石头或者破碗,或者砖头砸中。
疼痛令她委屈,令她愤怒。
她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活下来之后,还要遭受孩子的欺负,再说自己也没有找他们要什么,也没有抢他们什么,仅仅是过路而已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而此刻见大家都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她,还准备下死手。
她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满腔的悲愤使她不再承受,把身上的东西一放,猛的伸出手把面巾一爪扯开,朝着这群面对自己原本还露出些胆怯,却叫嚣打死自己的村民,还有这群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小孩,以及哪些在门缝里露出一双眼睛的老者,她大吼一声:“来啊,你们来打我啊,打死我算了……!”
委屈泪水混着额头面颊的血不断往下淌,一幅原本就非常狰狞可怕的面孔,顿时不再是只让小孩害怕那么简单,连围过来的老人和青壮年,还有些小媳妇都被吓得“妈呀,鬼呀!”的乱叫,顿时作鸟兽散开。
但是还是有胆子大的,几个从后面悄悄靠近了杨琼,抄起棍棒就朝她脑袋挥了下去。
杨琼顿时被几棍子打翻在地,手狠的年轻人见她已经倒地,纷纷用棍子和扁担朝着她招呼。
不一会儿,杨琼便奄奄一息,不再动弹。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捡起杨琼的包袱打开一看,原来是些吃的,他们这才发现可能打错了人,于是嗡嗡议论几句,突然纷纷散去,而且把各家的孩子拖回去。
毕竟不管这个脸上稀烂的人是不是讨饭的,是不是坏人,都不是他们村民有资格打杀的。
所以还是躲开些,二天乡上来人调查的时候,最多说过不清楚,没看见就是了,再说这么多人,谁知道是哪个把这女人打死的,法不责众嘛。
杨琼躺在院子间一动不动,不过她还有气,偶尔还有一两声呻吟,和蠕动。
离得最近的一家屋子里的老人,仍然在关注着,稍远的也有人家不时开个门缝看一看。
他们的想法简单,如果确实死掉了,那么就找几个人把她拖到沟里,再垒点石头。
所以他们都在等。
半夜……
杨琼醒了过来,她是被一条狗给舔醒的。
浑身的剧痛使她越来越清醒,她不断的摇着头朝四周看,此刻已经没有人在身边,全是黑黢黢的房屋轮廓。
她朝着离得最近的一家人爬了过去,因为这家人的门缝里还有光亮。
慢慢的爬到门前,杨琼沙哑着朝里面喊道:“求求你们,行行好,救救我,我真的不是坏人……”
里面是两个老人,他们睡不着是因为门外就有个即将死掉的、像鬼一样的女人。
门缝开得大了些,老人看着满脸血污的杨琼,和她伸出来抓住门槛、鲜血淋漓的手,便说道:“你是不是坏人我不知道,我也没法子救你,我家里没有别人了。”
看到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杨琼看到了希望,她问道:
“老爷爷,这里是哪儿啊?”
“这是帽耳村,你……是哪儿来的?”
“我被洪水冲过来的,我要回西固。爷爷,我腿被打断了,我站不起来,我就是想走也没法啊。求您了,爷爷!”
“可伶的娃子……,唉!好吧……”
老人朝里屋躲得稍远的老妪说了声:“你去烧点热水。”
然后他把杨琼拖进屋,放在堂屋门边。
杨琼流着泪,不断的呻吟,身子和断腿在拖动的时候被咯得差点再次昏过去。
老妪烧好开水,然后和老人一起抬出一个大木盆,把水加满,然后再来给杨琼脱身上的衣服。
一身的鲜血已经把缠着的布条粘接在一起,凝固的血也和泥土一起糊在衣服上,两个老人脱她的衣服就像在剥嫩笋子壳一样,一层层。
杨琼强忍着剥离的疼楚,坚持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嘴唇咬出血来,但以及看不出来了。
一声血迹斑斑的衣服终于剥完,早已没有任何羞涩的杨琼被两个老人放进盆里,猛然的热水刺激让她禁不住呀一声大叫。
两个老人给杨琼擦洗着身子,满脸皱纹中,已经开始萎缩的眼里,不断淌出浑浊的泪水。
他们不知道这个身子看着很年轻,像还没有长开的孩子遭受了什么样的诅咒,不但脸上被划得横七竖八的一团糟,刚才又眼睁睁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
他摸着已经严重变形的断腿,不禁从喉咙里咕噜出一句:“天杀的!”
两个老人轻轻的为杨琼清洗擦拭,不断的安慰着她。
几个月以来,杨琼都没有洗过热水澡。
在温暖的木盆里,在两个老人轻柔细心的清洗中,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