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宽敞的文昌阁内,温暖如春。
九重坐在长榻上,玉妃在一旁站着,准备随时为九重添茶添水,而阮贵妃站在不远的一张花梨木椅子旁边。
阮贵妃面上一团喜气洋洋:"绣屏已经长大,正是要出阁的时候,臣妾听说赫连王爷骁勇善战,正是最合适的人选,皇上真的火眼金睛,这样的女婿也合了臣妾的心意。"
兰若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目瞪着阮贵妃,不只是兰若,文昌阁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诧异的看着阮贵妃。
阮贵妃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求情,反而还这般的赞成,要知道远嫁北辰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哪个母亲会舍得自己的女儿这样远嫁,虽然说是下嫁,但是毕竟也是曾经的敌人,这一嫁过去,是生是死全都听天由命了。
最感到意外的是玉妃,玉妃走都阮贵妃跟前,笑意盈盈的说道:"阮姐姐真的会为绣屏公主着想,说来也是,咱们这满朝文武真的没有一个能和赫连王爷相比的,虽然赫连王爷年纪大了一点,但是男人最重要的不是年纪,而是才华,听说赫连王爷是最会打仗的人,有这样一个丈夫保护,绣屏一定一生平安,虽说年纪比绣屏大了一点,但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知道心疼人,阮姐姐可真会为绣屏考虑。"
连兰若都听的出来,玉妃话里有话,但是阮贵妃似乎刹那间弱智了似的,什么也没有听出来,然而和颜悦色的对玉妃笑道:"玉妹妹说的是,这也是绣屏这孩子的福气。"
九重倒是有点伤感似的,起身走过来拉住阮贵妃的手轻轻拍了拍:"阿阮,朕也明白做娘的要远嫁女儿的心思,咱们这就去看看绣屏,不要吓到她了。"
"那臣妾就不陪皇上和姐姐去了,臣妾回宫去准备午宴,中午请皇上过来尝尝新鲜的鱼翅,皇上一早上的早朝肯定劳乏了,不如现在歇一歇,绣屏公主肯定也不想皇上这样劳乏,绣屏是最孝顺的孩子。"玉妃满面微笑的朝着九重说道。
九重刚要说想多陪阮贵妃一段时间,玉妃紧接着又说:"臣妾也知道皇上想多陪陪阮姐姐,但是皇上也要为阮姐姐想一想啊,绣屏公主和阮姐姐分离在即,一定有很多私房话要是,绣屏公主这是远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次看看,皇上怎么忍心不让阮姐姐和绣屏多亲近一会呢?"
兰若发现阮贵妃真的没有丝毫的生气,笑的很***说道:"玉妹妹为本宫考虑的真是太周到了,等绣屏大婚的时候本宫一定要多敬妹妹几杯酒。"
"姐姐客气了。"玉妃讪讪的笑,轻轻的挽住了九重的胳膊。
阮贵妃只好向九重告辞,回去和绣屏说下嫁的事情。
兰若陪着阮贵妃走出文昌阁,在从内门走到大门的时候,阮贵妃都走的风摆杨柳般婀娜多姿,但是走出大门,九重看不到的地方,阮贵妃忽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委顿下去,几乎躺倒在地上。
"娘娘!"兰若赶忙上前扶住。
阮贵妃和刚才在文昌阁的时候相比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兰若还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传太医吧。"兰若将阮贵妃扶着靠在一旁的宫墙上。
阮贵妃下死劲的捉住了兰若的手,不让她去找太医,阮贵妃的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兰若只能望着阮贵妃,无能为力。
好久好久,阮贵妃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但是却泪流满面。
兰若还从来没有见阮贵妃哭过,她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最高贵最坚强的,已经神一般的存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击到阮贵妃,可是今天——
原来阮贵妃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兰若觉得现在的她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了。
阮贵妃整个人从墙面上滑落,坐倒在地上,将头抵在膝盖上,无声的哭泣起来。
最让人难过的就是这样的无声的哭泣。
兰若像拍哄小婴儿一样,拍着阮贵妃的后背,知道阮贵妃是为了绣屏公主的事情而难过,但是兰若能说的只有:"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阮贵妃没有理会兰若,独自哭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然后自己擦干眼泪,扶着墙站起来,不让兰若搀扶。
"娘娘,您——"兰若不知道阮贵妃为什么忽然止住了哭泣,这样的收放自如。
阮贵妃嘴角一丝冷笑,眸子中闪动着狠狠的光芒:"想用绣屏公主打倒本宫,没那么容易,和本宫斗,做梦吧!"
兰若吓了一跳,以为阮贵妃因为伤心过度忽然发疯了。
但是此时的阮贵妃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镇定:"你以为本宫疯了吗?本宫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兰若长出了一口气,阮贵妃说话还是有理智和正常人的思维逻辑的,"娘娘,你这么舍不得公主,刚才为什么不拒绝皇上?"这是兰若最好奇的地方,刚才阮贵妃若是不肯远嫁公主,九重也不一定会强迫的,毕竟公主也是九重的亲生骨肉。
阮贵妃冷笑一声,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鬓角的碎发:"有玉妃在一旁挑唆,公主远嫁就是不能挽回的事情,虽然皇上说这是他的意思,但是本宫看得出来,始作俑者还是玉妃,本宫是不能拒绝的,公主远嫁是势在必然的事情,本宫只能将计就计显得非常欢喜的样子,这样还可以在皇上面前博得个贤惠的名声。"
原来如此,兰若恍然大悟,这后宫的生存法则真的太残酷了。
阮贵妃咬着牙说道:"可恨玉妃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给本宫,若是能让皇上和本宫去亲自看看绣屏公主,皇上见到公主后,难免会生出父女之情,这件事情或者还会有挽回的余地,但是玉妃将皇上留住了,现在只能由本宫自己去和绣屏说这件事了。"
兰若又一次恍悟,原来玉妃留住九重是这番心思,见不到公主,公主只是一个牺牲品,见到了公主,相见之下才可能会有父女之间的感情,这就是皇宫的亲情,公主尚且如此,那么太子呢,贞元在九重心里面又是怎么样一个位置?
回到昭阳殿后,阮贵妃将事情告诉了绣屏公主,这些日子兰若已经和绣屏公主混的很熟了,绣屏认出了兰若就是那天晚上送给她泥娃娃和小陶瓷狗的那个女孩,虽说是主仆名分,但是兰若和绣屏相处的想亲姐妹一样,兰若特别喜欢公主,这个公主没有一点点的架子,也不像阮贵妃那样心机重重,绣屏就是个天真烂漫而且很柔弱的女孩子,兰若不禁生出想要保护这个小妹妹的感情,可是兰若阻止不了这次的下嫁。
绣屏得知要嫁给赫连王爷后,当时吓得小脸苍白,阮贵妃不敢看女儿那仓惶凄楚的神色,将女儿揽在自己怀里,用手拍着绣屏的后背:"不怕,孩子,你是天朝上邦的公主,赫连王爷不会欺负你的,女儿总有出嫁的一天,你总有离开娘的时候。"这话似是在安慰绣屏,也像是阮贵妃在安慰自己。
但是正是夜半时分,昭阳殿的侧殿,公主的绣房之内。
绣屏正穿着她最喜欢的一身淡粉色的衣裙,看上去像是一朵刚刚绽放的莲花,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摧残,而阮贵妃穿着的是墨绿色的袍子,像是风吹雨打后的荷叶,已经有了秋霜的肃杀。
室内的灯火通明更加现出这母女二人的苍凉。
兰若就站在屋子的一角,不知道如何劝慰。
九重当天就下了圣旨,赫连王爷自然不能再说想接炎烈回去的话,只好准备婚事去,皇宫上上下下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尤其玉妃张罗的最起劲,犹豫赫连来朝贺的日子有限,所以婚期也就很急,定在半个月后完婚,婚后绣屏就跟着赫连回北辰国去,听说北辰国那里是苦寒之地,所以阮贵妃忙着为绣屏准备了很多的棉衣,但是再多的棉衣也温暖不了阮贵妃和绣屏的心,绣屏是最老实的女孩子,任由人们这样摆布着。
九重一直被玉妃缠住,玉妃说怕九重打扰阮贵妃和绣屏,所以在绣屏出嫁前,九重一次也没有来过昭阳殿,夜深人静的时候,待绣屏睡下后,兰若多次看到阮贵妃站在殿前的空地上,在冷风中对月长叹,有一次还听见阮贵妃喃喃的念叨:"一个女人,嫁人是为了什么,嫁入这皇宫又是为了什么?我有丈夫,但是丈夫对我一点恩情都没有..."
兰若知道阮贵妃是在向明月倾诉自己心里的悲苦,兰若能做的只有帮阮贵妃加一件披风,免得着凉了。
在公主出嫁当天,皇宫里已经成了红色的海洋,到处都是红灯笼,红飘带,红毯铺地,红烛遍插。
赫连王爷来昭阳殿迎亲的时候,兰若和福儿搀扶着绣屏公主上花轿,阮贵妃将福儿给了绣屏做贴身侍婢,福儿将陪着绣屏远嫁北辰国。
兰若远远的看到了赫连王爷,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赫连王爷,炎烈的叔父,那是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已经四十多岁了,黝黑的肤色,络腮胡子,像是一个草莽英雄般举止大度,兰若悄悄的为绣屏**,希望她婚后能幸福,不过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政。治婚姻大多都是不幸福的。
大婚的那个晚上,昭阳殿内异常的冷清,很多宫女和太监都去看放礼花去了,只有阮贵妃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似的呆坐早寝室内。
红烛摇曳,阮贵妃穿着件大红的袍子,却更显得人的憔悴和说不出来的苍凉。
兰若陪在一边,"娘娘,忙了这么多天,一定很累,今天总算公主出嫁了,您早点歇息吧。"
阮贵妃却忽然诡异的一笑:"本宫连自己的骨肉都保不住,怎么能睡得着,但是谁让本宫伤心了,本宫就要加倍的讨回来!"
兰若知道阮贵妃已经有了回击玉妃的办法,在皇宫里生存就是不断的斗争,直到生命终结。
在绣屏大婚的这个晚上,南越国下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很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