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要下葬的陵墓在京城外东面三十里的地方,那里2冬青和松树正在雨中散发着树木独有的清香。
到达陵墓后,一切都按照古老的规矩进行着,陵墓是在帝王生前就准备好的,九重生前也多次视察过这里,不知道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来看死后要住的地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好像很多皇帝都喜欢这样做,而现在九重可以放心的在这里长眠了。
一切都在哀乐中进行,九重的棺木被送进高大瑰丽陵墓中,然后是那些殉葬的女子,她们每一个人都不想死,尤其是月贵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已经哭的披头散发,嗓子都嘶哑了:"皇上,皇上,您生前那样宠爱臣妾,怎么忍心臣妾去死啊...皇上!"
月贵人喊的是九重,但是现在的皇上已经是贞元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同时一朝天子也是一朝后宫。
玉妃站在陵墓前,手里拉着穿着重孝的广平王,只是落泪,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她知道现在是很敏感的时期,尤其是广平王,历史上多少人继位之后就打开杀戒,屠杀功臣和自己的手足,怕的就是这些手足篡位,而现在贞元最大的威胁恐怕就是广平王了,所以玉妃不仅自己收敛了姿态,也不准广平王多说一个字,母子两个只在陵墓前哀哀欲绝。
最终那些殉葬的女子还是被三丈白绫缢死在了陵墓前,月贵人同样在哭喊声中断了气,一具一具妃嫔的尸体被放入已经准备好的一个一个的檀木的小棺材中抬入陵墓。
那个和兰若交换了的女子也在其中,她走下轿子的时候低着头,长发已经在轿子上的时候自己打乱了,遮住了面颊,但是抬轿子来的人都说这是嘉嫔,没有人怀疑,更没有人敢想象有人敢偷天换日。
只有张嫣然和红莲知道。
因为这个女子就是红莲。
昨夜夜半,深宫私语,张嫣然为的就是要红莲一死,代替兰若死,当然不是好心要救兰若,张嫣然有她自己的打算。
昨晚张嫣然进入那间小屋子后,看看四壁剥落的粉墙,屋子里本来就潮湿,加上阴雨,更加的像一块温吞的湿布裹在了身上,张嫣然只站了片刻就有这感觉,而红莲在这里住了快四年了,当真生不如死。
张嫣然直说了一句话:"当初派你进宫你是知道为什么的。"
红莲自然知道,而且看张嫣然凝重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张嫣然是来要她的命的,她只能给,在这里生不如死,就算出宫去了,她没有一个亲人,是张家自幼收留她,也算是报恩了吧。
"赴汤蹈火,红莲在所不辞。"红莲轻声说,声音很坚定,没有一丝的惋惜,生命对她来说只是多活一天或者少活一天的事情,留在这里,这里的条件,她的体质,死亡也是必然的事情。
就这么简单,一件偷天换日的事情就这样密谋好了,张嫣然原本以为还需要为红莲化化妆才能像兰若,但是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红莲已经出落的酷似兰若了,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从昨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直到三丈白绫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红莲都是十分清醒的,没有一丝的后悔,只期盼如果有来生,一定不要生在和皇宫有关的地方,只做一个最普通的人就好,哪怕是个最穷的人,她这一生,自幼就是受人摆布的,现在解脱了,断气的时候嘴角一个莫名的微笑,但是没有人看见。
贞元看着那一群殉葬的嫔妃,一片几十个人都是一身白,分不清哪个是兰若,但是他知道兰若就在其中,找不到比亲眼看着兰若被活活勒死,而自己无能为力要好得多。贞元别过头,眼角的泪水滑落。
张嫣然站在玉妃身后,一直密切关注着贞元的一举一动,看到贞元眼角的泪水时,她知道这泪水不是为九重而落的,心里有小小的庆幸,幸好安排了红莲,事情还不是很糟糕。
而在人群中为兰若落泪的还有一个人。
大将军楚天阔。
他一身银色铠甲,外面罩着粗布孝服,忠厚的面庞上一双眸子一直望着那些殉葬的女子,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征战沙场多年,出生入死已经是家常便饭,即使生死关头也只是淡然一笑,看的如同赴宴一般寻常,不曾落过泪。但是,今天,他的心里一绞一绞的痛,侵入骨髓的痛,却无能为力,双手攥成拳头发出咔吧咔吧的关节的响声,但是这响声埋没在那些女子的哭声中,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这样的无力,突然之间厌倦了一切,徐国公说这是兰若的命,由不得人,也救不得,楚天阔万念俱灰,葬礼之后,楚天阔就不顾九重临终前的托孤,辞官归隐去了,不是没有了斗志,也不是不忠,而是心已经随着兰若走了。
天地间的雨飘飘摇摇,葬礼完成后,贞元率领着众人返回皇宫,依然是一路的白色队伍,只是没有了来的时候的哭声和漫天的之前飞舞。
回到皇帝居住的安泰电,这是贞元第一次住在这里,本来应该去文昌阁处理一些奏章的,但是贞元说自己悲痛过度而将这些奏章放在明天处理,心里对自己说,只有今天,只今天,逃避一下,因为没有想到兰若的死灰带给他这样的震撼,当看到陵墓的墓碑合拢的时候,他也刹那间万念俱灰,浑身无力,那陵墓似有巨大的魔力,吸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安泰殿不愧是历来皇帝居住的正宫,这里富丽堂皇,房屋比一般的宫殿要高大一倍,更显得人的渺小,就连寝室也大的惊人,一张朱红拔步床在屋子一边,而梳妆台在百步之外,窗子有将近一人多高,打开来,外面已经是黄昏,雨打黄花,憔悴损,有谁怜?
贞元换了家常的白色袍子,靠在那和门似的大窗子的窗框上,任由夜风吹着衣角,一阵比一阵冷的夜风吹到贞元面颊上,是兰若的手在轻抚他吗?风中夹杂着斑斑点点的雨,是兰若的眼泪吗?
大苏小苏侍立在殿外,小苏几次想过来给贞元添加一件披风,但是被大苏拦住了,因为大苏看到了张嫣然站在贞元身后不远的地方,久久凝视贞元,如果要添加衣物,当然是张嫣然来做。
按照宫里规矩,这安泰殿只是皇帝的住所,皇后有皇后的凤藻宫居住,但是张嫣然现在还不是皇后,住不得凤藻宫,贞元不知道是太过悲伤还是忙的忘记了,张嫣然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封号,或者说她还是太子妃,而不是新皇的什么妃嫔,最尴尬最无奈的处境。
现在的张嫣然在皇宫里没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只好轻轻的跟在贞元身后,在送葬的队伍回宫后跟着来到了这安泰殿,而贞元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始终没有注意到张嫣然的存在。
谁都知道张嫣然的地位岌岌可危,因为皇帝若是真的喜欢你,不会想不起你是谁,不会不为你打算的,还好大苏小苏不是刻薄的人,任由张嫣然出入安泰殿,若是换了某些势力的宫人,现在的张嫣然可能只能站在夜雨里了。
张嫣然注视了贞元良久,最终去取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来,这件披风是她自己做的,贞元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或者说贞元有太多的衣物,用不到这件披风,但是张嫣然固执的找出了这件披风,因为这件披风做的比一般的披风要厚重许多,最适合御寒。
"皇上,深秋了,夜里冷,皇上要为天下保重龙体啊。"随着张嫣然的柔声细语,一阵温暖包裹了贞元,是那件披风。
而贞元有些烦躁,悲伤,只适合一个人,不能有人打扰,尤其是这样暗恋着父皇的以为得宠妃嫔,更加是说不得的事情,也就更不愿意有人打扰。
"御膳房给皇上准备了燕窝粥还有各种精致小菜,皇上可要用一点?"张嫣然小心翼翼的请示。
可是贞元似乎没有听到似的,留个张嫣然的背影是那样的冷漠和萧索,难以接近。
原本强颜欢笑的张嫣然此时眼中含着泪,极力的不让泪水落下来,她知道大苏小苏还有这宫里服侍的下人们都在看着她,看着她这般被皇上冷落。
"皇上,请为黎民社稷保重龙体。"这样站在风口里会生病的,同时张嫣然回忆起蜜月里的甜蜜,她还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而贞元似乎忍耐到了极限,而一向温润的他发起火来,也只有冷冷的一句:"请你走开。"
张嫣然像是被忽然袭来的一打团的冷风噎到了喉咙,窒息般难受,眼泪扑簌簌的无声的落下来,但是她也只有遵从贞元的旨意,转身离开,走的很慢,没有用手去擦眼泪,没有人看到她落了泪,所以更不能做出让别人发现这个秘密的事情,所以走的很慢,让从窗子吹进来的风慢慢风干了眼泪,走到大苏小苏面前的时候,又是一个端庄、温润如玉的张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