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块大洋没有白花,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走入隐蔽的小径,穿过重重山峦、小溪,终于在一周后,望见了山下徐家堡那一栋栋低矮的房子。
孙成飞先派人下山打听。
带回来的消息是这里的西北军跑了。
别说孙成飞不敢相信,连纪墨都不信,又接连派人下山去打听。
最终才确认了,这里的一万多西北兵在大前天就撤离了。
孙成飞失望的道,“老子这是什么运气啊,喝凉水都塞牙!”
纪墨道,“你们随便,我是不管了,我要回家。”
这些日子他是真遭罪的很,脚底磨的像粗砂纸一样粗,已经没有了开始那种钻心的疼。
全靠着一股“马上就到了”的信念在支撑。
但是现在,这个信念破了。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再去追西北军的大部队了。
以后方静宜找他算账,也说不出道理的。
他做的已经够多,没有对不起西北军的地方。
孙成飞瞪着眼睛道,“你不去追了?”
“我要回家。”纪墨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你别跟着我了,各自安好吧。”
“不是,你回去了,我们怎么办啊?”孙成飞不乐意了,“往哪里去?”
“这叫什么事哦.....”
“这可没办法喽.....”
“.......”
衣衫褴褛,犹如乞丐的西北军众人也纷纷出言附和。
纪墨诧异的道,“你们怎么办,往哪里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西北军的大部队才出发两天,现在应该跑的不远,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那个脸上有黑痣的年轻人道,“追上了又怎么样,还不得跟着他们一样跑,老子也跑累了,不准备跑了。
反正是光棍,跟着你也没什么。”
“对啊,陈思贵去得溯古镇,为什么我们就去不得?”
“我去溯古镇也不是不行......”
“能有口饭吃,饿不死我就很满意。”
“老子之前是北岭军,后来才改成西北军的,哪里当兵不是当了.....”
“.......”
“那我也去?你们溯古镇大不大,老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姑娘,”孙成飞迟疑的道,“到时候.....”
“想得美!”纪墨直接打断了他的幻想,“老子都没姑娘!”
“那没姑娘也行,听说这趟回去你就是镇长了,我干个副镇长没问题吧?”孙成飞双眼放光的道,“我这资历在这放着呢!”
“喝多了吧?”保庆拱手冷笑道,“兄弟,咱们就此别过,最好是后会无期!”
孙成飞道,“怎么说话呢!我跟你们镇长说话呢,哪里有你插话的份了?”
纪墨道,“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爱听不听。”
说话,头也不回的走了,完全没有在徐家堡歇歇脚,吃一顿大餐的想法。
他现在只想回家。
想念何然,想念学校的孩子,甚至想念他一直瞧不上的狗子、让他讨厌的驴子,想念那片土地上的一切。
他刚走没多远,西北军的队伍便稀稀拉拉的跟了上来。
麻三道,“镇长,怎么办?”
纪墨没好气的道,“腿长在他们身上,我能怎么办?随便他们吧,咱们走自己的。”
崔更人闲着无聊,一条道上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最后把人数点清楚了。
他问陈思贵,“你这边原本一百八十三个人,现在咋就剩下一百二十人了?”
他记得这些人病愈后,是一直跟在队伍里的,不曾掉过队。
陈思贵道,“他们又不受我管,我怎么知道,可能想留在这里或者去追西北军大部队了,想跟他们一起回家吧。”
刘秉章笑着道,“有些人是大烟鬼,这些日子生不如死,能熬着没进东方港,等到现在,就算出息了。”
崔更人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留这里就为了抽口大烟?”
刘秉章点点头道,“不是全部,有些人大概是这样。”
孙成飞拄着手里的枪,有气无力的道,“咱们这边还剩下多少人,数了没有?”
崔更人道,“算上你,还有一百五十七个人。”
孙成飞听见这话后,立马回过头,望着长长的队伍道,“咋也就这点人了?”
崔更人讥笑道,“你还是操心下你们三连吧,看看还有几个人。”
“老子的队伍.....”孙成飞突然停住脚,挨个看着走过去的人,最后大声的道,“人死哪里去了!李胖子、光头佬、小金.....”
他大声的喊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半晌后,才从队伍的前面跑过来一个瘦高个。
瘦高个道,“连长,你喊我?”
孙成飞急忙问道,“葛栗子,其他人呢?”
葛栗子挠挠头道,“走了啊。”
“走了?”孙成飞惊讶道,“往哪里走了?”
葛栗子道,“就是往那走了。”
他指了指山脚下。
孙成飞骂道,“怎么就没一个人和老子说一声呢?”
葛栗子摇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孙成飞道,“你怎么不走?”
葛栗子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方小刀道,“他说让我跟着一起,我就跟着一起了。”
“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啊!”孙成飞听见这话更是暴跳如雷,他刚才差点就感动了,哪怕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可是最后还是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葛栗子摇摇头道,“方小刀不会让我去死的,他救了我的命。”
“滚,滚的远远地。”孙成飞这才想起来,在半道上,一条极北蝰盘在树枝上,如果不是方小刀眼疾手快给掐住了,当时正对着大叔撒尿的葛栗子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
事实上,方小刀不止救了葛栗子一个人,他救了很多人。
许多自称胆子大,什么都不怕的人,都不敢像方小刀那样从容不迫的面对毒蛇,抓着蛇后,笑嘻嘻的剥了蛇胆,然后把蛇身给扔到远处。
崔更人同情的看着失落的孙成飞道,“兄弟,你这怎么整,跟着咱一起?”
孙成飞傻愣愣的站在半道上,半晌后才哭丧着脸道,“老子还能往哪里去?”
崔更人笑着道,“我就说嘛。”
不再搭理孙成飞,追上了前头的纪墨,把这一消息及时的告诉了他。
纪墨笑着道,“活该啊。”
经过这些日子跋山涉水,回溯古镇的这条本来畏之如虎的山路,现在走起来也没有那么难了,甚至觉得还挺轻松。
现在饥肠咕噜,没有多少力气,但是还是加快了脚步。
保庆笑着道,“哎呀,要是能早点到家就好了,我这都累死了。
臧二调侃道,“我们着急回家倒是情有可原,你一个老光棍着急个什么劲。”
保庆先是愣了愣,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笑了笑。
齐备道,“我给闺女买的吃的,让田汉民那小犊子给带了回去,耽搁那么长时间,不知道发霉没有。
田汉民那小子要是不长心给送过去,吃坏肚子,老子一定剥了他的皮。”
臧二道,“我买了两斤多的那个海鲜干,估计也是白瞎了。”
众人说话间,又是不禁加快了脚步,各个归心似箭。
但是,终究比不上第一次坐车时候来的快,回到溯古镇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二点钟。
镇上的狗叫的格外的欢,从北到南,一路此起彼伏,就没断过。
不少人打开门或者推开窗户,正准备朝外面看看,黑夜里,看见纪墨这一支长长的队伍,吓得立马就合上了。
凭着直觉这既不是难民或者流民,毕竟队伍的方向目的性太强了,一路向南,没有一个停歇的。
大概是过境的兵了,也许是西北军,也许是北岭军,都没有一个好惹的。
这一年中,他们确实被祸害的怕了。
“看看谁家的狗叫的最欢实,明天给他炖了去。”一进入镇子,纪墨陡然就没那么疲惫了,甚至听着狗吠声都觉着那么可爱,“也好打打牙祭了。”
自从粮食没了后,不是吃鱼,就是吃烤肉,或者果子,吃的早就想吐了。
边上的陈思贵道,“镇长,你要是乐意,我现在就给你抓一条去!”
“一边去!”纪墨气的踢了他一脚。
“镇长.....”陈思贵被踢的莫名其妙,他哪里错了?
“嘿嘿,咱们镇长不喜欢吃狗肉的。”麻三得意的道,“听不懂话啊,很正常,以后你就慢慢明白了。”
说完又紧追上了纪墨.
到镇公所门口后,纪墨还没敲门,门就开了,开门的是朱大富。
他高兴地道,“老疙瘩,你可终于回来了!想死你了!”
纪墨长出一口气道,“是啊,回来了。驼子、瘸子,做饭了!老子要饿死了!”
朱大富把脑袋伸到门外,惊讶的道,“从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啊!”
“捡的!”纪墨抬脚就进了院子。
“这么多大活人还能随便捡着了?”朱大富挠头。
“真是捡的。”保庆也紧跟着进了院子。
不过进院子后,先是走向了提着马灯的邱武,低声问,“人多眼杂,东西都放好了吧,不行把办公室的门锁上。”
邱武也惊讶的看了看院子里突然涌进来的这么多人,点点头道,“我在办公室睡着呢,从里面反锁着,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纪墨一进办公室,发现除了多了张板床,并没有别的办法,接过来田汉民送过来的早已硬邦邦的饼子,直接咬了一大口,笑着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田汉民道,“镇长,我们回来都有半个月了,你再不回来,我们都要去找你了。”
纪墨问,“回来这一路没出什么事吧?”
田汉民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都挺好的,就是咱们从东方港赶回来不少牲口,朱大富想借一匹马过去,我不借,我俩还差点打了起来。”
“嘿,王八犊子,告状挺及时啊。”朱大富骂骂咧咧的道,“就你还想跟老子打,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田汉民瞪着眼道,“谁怕你啊!”
纪墨道,“行了,你们可让我安静会吧,我这脑子都要炸了。瘸子和驼子做饭了没有啊!做好饭,吃两口我得回去睡觉了。”
麻三从外面围了一层一层的人群中钻了进来,然后转过身挥手道,“都干嘛呢,该洗澡的洗澡,该换衣服的换衣服,等会就开饭了,别在这里围着啊。”
“麻三,”孙成飞也从人堆里挤过来,大声的道,“你得给老子找件换洗衣服吧,哎,睡觉的地在哪啊,老子先去躺一会,没有单间,双人间也可以凑合。”
臧二没好气的道,“说的好像你在西北军有双人间似得,官不大,谱不小,赶紧的,隔壁大通铺有的是地,自己找地方挤去。”
“嘿,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着点?”孙成飞恼的很。
“我啥都会,就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臧二针锋相对。
“我这脑子啊,真的被你们吵的要炸了。”纪墨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都出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保庆和齐备等人开始推搡赶人。
纪墨叹口气道,“从现在开始,凡是西北军出来的人,不能任由他们进出。
不少人都是祸害,在镇里要是做出什么出格事,到时候跟着挨骂的就是我。”
保庆点点头道,“镇长,你放心吧,我就在门口堵着,保证放不出一个人。”
纪墨接着道,“他们说要入保安队,谁知道是真是假。”
臧二道,“咱们保安队虽然门面小,可也不是什么人都是能随便进出的,不敢说都比得上陈思贵这种,起码也不能太差吧。
从明个开始,我来一个个过手,不中的,我给赶出去?”
纪墨道,“关键是人太多了,陡然都赶出去是个麻烦,先养着一些日子,等他们先熟悉下镇长再说吧。
看着镇上谁家却做工的,也给介绍几个过去,不过也得紧着老实的介绍,那些不老实的,有坏心眼的,多堤防一些。”
经过这些日子,他总算学会了凡是多留心眼。
保庆等人都点头应了好。
瘸子煮了一大锅的米饭,刚开锅,就被抢了一空,碗不够,许多人甚至用手抓。
瘸子不得不又接着煮第二锅,第三锅。
直到第四锅的时候,纪墨也没捞的着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