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不知何时起了风,便连灯笼里的火苗也有些跳跃不定。
陆洵忍不住再次拿灯笼凑近了,去看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内心实在惊愕。
一是没想到对自己恨意最强烈的,居然会是周显文,二是没想到,这家伙哪怕买凶杀人都好,居然还亲自跑过来了。
这是想亲眼看着自己被杀死么?
然而,今天只死了一个人,居然就正好是他。
验尸的仵作还没来,尸体还不能翻动,于是他就只是以一个略显扭曲的姿态歪在地上,尸体周围全是他自己的血。
拉下的黑色面巾堆在脖子处,他嘴唇青紫,两眼圆瞪怒凸。
应该是死不瞑目。
陆洵把灯笼交给坊丁,走到一旁去,一屁股坐下。
坊令还在那边围着陆老爹苦苦哀求,“此皆卑职之过也,万望右曹看在卑职平日还算孝敬,千万饶恕则个!报信的人这会儿应该就能到了,县中一定会马上发兵搜捕,那贼子必定走不脱的!右曹……”
陆老爹理都懒得理他,扭头看到陆老娘搂着陆三温还在堂屋门口站着,不由怒声道:“还看,看个屁,还不快带她回屋里去!”
陆老娘赶紧搂了小女儿回去。
两个坊丁已经将一个自称是周显文伴当的家伙控制住了,此时那人闹腾了片刻之后,便已经如死了一般,委顿在地,一动不动了。
一直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县中的人才忽然到了,却一来就是一大群。
马蹄声飞扬。
先是冲进来一队官兵,紧接着,县令周靖竟是快步走了进来。
“陆洵无事否?”
他进门就先问这一句。
听到这话,陆洵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彻底回过神来,当即起身,扬声道:“在下并未受伤,劳县君惦念了!”
火光中看到陆洵站起身来,周县君当即松了口气。
若是让一位刚刚冒头的年轻的四星级的大诗人横死在自己治下,那么想都不用想,甚至也无需朝廷责罚,光是天下修行者的唾沫,都能轻易淹死他。
更何况,本来已经要谈妥,接下来付出些正常代价就能拿到手的两份「初读」,都是他今年为家族做出的重要贡献,若是此刻陆洵身死,这「初读」也就没了。
“洵弟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周县君几步冲过来,竟是一把抓住陆洵的手,安抚几句,旋即扭头,大发雷霆,“邺城何地也,偌大魏郡的首善之地!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严查!严查!正午之前,我要见到那逃走的凶犯!”
又扭头找到那缩在角落处的周显文的伴当兼同伙,怒声道:“将此人提走,本官亲自审问!”
…………
根本不用等到中午之前,天还未亮,事发之后也就不到一个时辰,那逃走的凶犯就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他脸上受了伤,后背又被一刀扎中,仓促之间虽然逃走,却连自己包扎止血都做不到,翻出坊墙之后,很快就被巡夜的兵丁发现了血迹,沿路追踪之下,他并没有跑出去太远,就被一队士兵给追上了。
他甚至还有余力反击,刺伤了一个士兵的手臂,但最终还是被捕了。
案情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清楚。
根本连用刑都不必,周显文那伴当,便已经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周显文因愤恨陆洵在诗末“禁周显文得气”,又在书院题诗也如此做法,让他深觉羞辱,起下了杀心,这便设法招揽了杀手,许下一千两银子,约定今晚杀人。
对于这个说法,杀手亦供认不讳。
天色渐渐亮起的时候,案子就已经尘埃落定。
这并非寻常命案,乃是入室杀人,而且从毒狗的肉,到两个同犯的证词,整个证据链无比的完整,几乎不存任何疑问。
等到早饭后,陈胄又代表周县君前来慰问的时候,就明确地表示,此案已经结案,两名从犯皆判“弃市”,即当众斩首。
这绝对算是快刀斩乱麻了。
当天上午,消息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扩散开去。
案情几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也完全不存在什么值得深究和探讨的地方,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案卷报上去,从郡里,到刑部的复核,也都不会出现任何反复的可能,但这件案子背后的事情,却仍是足以供邺城人在茶余饭后说个不停。
因“禁某某得气”而被人刺杀者,陆洵并不是第一个,只是又添了一个。
这自然会让很多对陆洵看不顺眼的名士和诗人们,在背后嘲笑不已,但即便是他们,在公开场合的时候,只要被问及这件事,也是一定会直接表达愤怒的!
名士和诗人,与那些世家或宗门,可不一样。
世家子或宗门弟子,且不提自身都是修行者中的强者,自身本就实力强大,并不怎么惧怕一般二般的杀劫,而且他们背后都有庞大的势力做支撑,说实话,除非是公然敌对的一方不计后果的出手,否则也很少会遭遇这类的祸事。
一旦谁敢对世家子搞这种暗杀,就会马上面临对方一整个家族的迅猛反击。任你实力再高,在有可能要面对一个大家族的反击时,也要犹豫一二。
但名士们、诗人们可不一样。
写诗作文当然不是谁都行的,但同样,修行也不是谁都能行的。
自己可以写诗,给自己提供一定的「文气」,但最终却终生都无缘「登仙」者,遍天下一抓一大把——甚至可以说,混名士圈子的,基本都是这类人。
因为一旦「登仙」,立刻成为一地大佬,就不怎么混名士圈子了。
譬如赵琦赵老相公,人家少年「登仙」,文武双全,压根儿就不混名士圈子,直接出仕,四十来岁就已经第一次拜相。
所以,名士们大都是没有什么太强的战斗力和自保能力的。
大多数名士,都会选择依附在某大世家,或大宗门的保护之下,可即便如此,自己的战斗力不行,还是会让他们天然的就缺乏安全感。
也因此,这种暗杀,哪怕被暗杀者是他们讨厌的人,也是让他们绝对喜欢不起来的,反而是会直觉的厌恶与痛恨!
在这个时候,他们倒是难得地同陆洵站到了同一阵线。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周显文的父亲,本县名士周本中不停地到处奔走,却几乎得不到任何的支持,从他的那些好友,再到平常与他关系最好的家族,近乎一致地表示,这件事情帮不上忙。
但他依然继续地四处奔走,似乎据说,他竟认为这是一场诱杀,而他的儿子只是上了当——闻者几乎无不嗤之以鼻。
完全不可能站得住脚的一个说法。
这个时候,陆洵郑重地命人通知了一圈,表示《小松》的「初读」会稍缓再举办,而他自己,则表示要暂时闭门谢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