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铃声突然叫嚣,崔海燕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从上铺爬下来。
“哎,我说你是没睡觉啊,眼睛红得怕人!”大头眼睛挺亮的。
“嗨嗨!报告组长,第一天不适应,失眠了。”崔海燕也不知道昨夜究竟是几点睡着。
“我提醒你哦,到车间把眼睛放亮点,别被针扎了手啊!”
“谢谢组长关怀!”崔海燕用对待政府警官口吻感谢大头。“车间是做什么的啊?”
“服装加工,满车间的都是缝纫机,上机操练,扎手的不少。别让手指扎个窟窿还穿根线啊!”大头带着戏谑口吻调侃。
“第一天就上机?”崔海燕对大头血淋淋的描述似乎有些恐惧。
“问那么多干吗?赶紧刷你的牙搞你的卫生去!”大头不耐烦地命令道。
“是,是。”崔海燕把自己被褥叠得有棱有角后,提上洗漱用具,与其他新犯人一起上公共洗漱间。
然而,洗漱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根本没他们新来犯人空间。他们怯生生地等待空档。大头提着用具大摇大摆随后跟到,一名犯人见到大头,对身边埋头刷牙的犯人用着公鸭声音说:“我说板牙,你那牙齿用不着刷这么久吧,给头儿让开。”“公公你说什么?”被叫作板牙正使劲用牙刷捣着大板牙呢,他抬头寻找大头,嘴里发出嗯嗯声,让开位置。大头上去补位。等大头洗完脸,发现崔海燕他们还在原地站着,他拉住一个要离开的犯人,“老鼠,你给新犯人找空位。”大头去了,老鼠得令为崔海燕几位张罗洗漱位置。
洗漱完毕,崔海燕对老鼠说:“谢谢啊!”
“红口白牙,拿什么谢啊?”老鼠没领情。
吃了早饭,崔海燕准备出工到车间。谁知,大头通知他待命。
当接到去民警办公室报到传唤后,崔海燕明白这是要过新犯人教育谈话关。内勤对他说,这是我们分监区指导员。于是,崔海燕接受指导员谈话。
指导员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小年轻,他与入监队教导员几乎是一个模式一个口吻很快结束对崔海燕的谈话教育。惟一区别是,指导员只字没提崔海燕履历,是指导员疏忽了还是故意避而不提,不得而知。
结束谈话教育不久,大头召集新犯人,崔海燕在内勤带领下雄赳赳气昂昂出了二道门进了生产区自家车间。
崔海燕仍是习惯性地站在大门,将车间布局和景象先记入脑中,然后茫然地跟着大头接受车间带班民警分配任务。
大头溜达了,被留下的崔海燕几位新犯人站在指点位置,观摩老犯人传授缝纫基本功。
一名提着对讲机领导模样的警察走来,注意上新来的崔海燕。“你,叫什么?”
“报告警官!我叫崔海燕。”崔海燕本能地双腿并立。
崔海燕训练有素,身份意识强,这名警官满意地点头。“你跟我来!”
“教导员,你好!”值班民警礼貌地问候后对着站在门外的崔海燕介绍,“这是我们的教导员。”
“报告教导员,犯人崔海燕等候您的教诲!”崔海燕中气很足。
“进来!”教导员坐下,招呼门外的崔海燕。
几个来回,教导员发现面对的是一个曾经的弟兄和同行,他有些欣喜地说:“我也是农场出来的,以后有困难可以找我!”
“谢谢教导员关怀!”崔海燕立身致谢。
“好了好了,下次我们之间用不着这些礼数。”教导员对犯人这些规矩有点不耐烦了。
“谢谢!”崔海燕屁股本能要抬起,又落座。面对监狱警察,他没有其他新犯人的恐惧感,这不仅因为他曾经做过公安警察,更源于他生于斯长于斯。他有回家感觉。对于亲切和蔼的教导员,他彻底放松残余的紧张;但是,他还须得在表面上谦卑。因为,别人客气,你别当福气。
出了办公室,与老鼠撞上,他点头示意。
“你还没谢我呢!”老鼠还没忘记向崔海燕索要酬劳。
“哦!”崔海燕从怀里掏出香烟,刚想抽出一支孝敬老鼠,被老鼠一把夺走整包。“你……”
“我什么啊?这是老子看得起你才接你一包。”老鼠瞪起小眼珠,“不愿意?还给你!”
“别,你拿着吧,我还有呢。”崔海燕继续采取忍让策略。
“什么事啊?”背后传来教导员声音。
“没事的,教导员。您忙!”崔海燕替老鼠打了圆场。
教导员走后,老鼠满意地说:“你小子还行,老子看中你了!”
老鼠这句话唬得崔海燕一愣一愣的,摸不着后脑了:这老鼠究竟是什么角色?维监组长是大头,监房就数大头是老大了。按照以前农场惯例,车间有调度、生产大组长和安全员等重要角色,也算是车间头了,难道老鼠在车间担当某个要职?可是,在监房里,大头吩咐老鼠,瞧老鼠那奴才般表现,不难看出老鼠十有八九是个小鱼小虾角色;而这小鱼虾也绝非简单的倚老卖老之辈,或许背后有人撑腰,才如此猖狂。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谢谢哦!”
老鼠喜滋滋而去,崔海燕回到刚才观摩现场,大头问:“刚才教导员找你了?”
“是的,组长。”崔海燕又习惯地摸香烟,发现香烟没了,缩回手。
“找什么?”大头问。
“我想找香烟。”
“你的香烟呢?忘带了啊?”
“不是,是……给老鼠拿走了,不好意思,没烟给您抽了。”
“这狗日的胆子不小嘛!”大头扯开喉咙骂着,“我找他去!”
“算了,组长。”崔海燕拉住大头。
“你小子心太好,当心被人当猴子耍。”
“老鼠在什么岗位啊?”崔海燕顺势要问个明白。
“他狗日的是学习组长。你以为他混得拽?”大头不干不净地骂着,“以后做什么事你得先问问我。”
崔海燕估摸大头不一定是出于好心而帮助他,大概是因为老鼠抢了他风头而心里不平衡。他恭敬回答:“谢谢组长关怀!以后凡事我一定先请示您。”
蹲在地上混在犯人群中吃了中饭,崔海燕去洗碗,又撞上老鼠。
“你奶奶的,你胆敢告我状,活得不耐烦了啊!”老鼠站在身边粗口骂道。
“你说什么?你再骂一次?”崔海燕热血沸腾,咣当一声丢下盆,瞪圆了眼睛。
“你……”老鼠没想到新犯人也敢顶嘴,看着比自己高一截的崔海燕,他转身就走。
“你回来!”崔海燕想揪住老鼠,让他道歉,被大脚一把拉住。
“谁叫我们是新犯人?听说新犯人都是被人欺负的,忍着吧。”
“新犯人也不能这么被人侮辱啊!”
“老兄,看得出你也是过来人,被人使唤受得,被人侮辱受不得?进来的人有几个算是人的?都是牲口。”大脚开导崔海燕。
“你说的,其实我比你知道的多,我……”崔海燕想说我就在监狱出生,难道不知道犯人间的游戏规则?但是,不能轻易让犯人知道他曾经是警察,因为,一旦有犯人知道,仇视警察的犯人会变相折磨他。在看守所,他想免遭苦头,亮明以前身份,结果被几个犯人整得塞进蹲坑里吃大便,那亏可吃大了。
利用短暂休息时光,崔海燕装作悠闲地踱到窗口。
窗户外竟是围墙。崔海燕眼睛亮堂起来。回头再看背后,崔海燕发现车间一面处于路口,另一面与围墙接壤,两边都有大门做出口。靠近围墙出口,有一排二层楼房,与围墙大约有十米距离,看到现在还有犯人自由出入车间与那楼房之间,说明那楼房是属于本车间的。他回头,找到大头说要上厕所。
大头说:“你是直肠子,刚吃就拉?你和大脚去。”
犯人是不可以单独行动的,特别是新犯人更不可以轻易独自离开众人视线,这些崔海燕都懂。“组长,厕所在哪儿?”
“在外面,向门岗请示一下。”大头指的方向就是崔海燕刚才了望之所。“他叫禽兽。”
“禽兽?”犯人绰号多多,五花八门,但叫禽兽的,崔海燕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糟蹋自己未成年的女儿,不是禽兽是什么?大家都这么叫他,他自己也习惯了。”大头鄙夷地答道。
崔海燕与大脚一前一后走向门岗。请示禽兽后,他们去了楼房摸到厕所。
刚进去,被一名犯人呵住:“这是政府干部专用的,到外面去!”
崔海燕与大脚无声地退出厕所,回到外面,张望。大脚找厕所,而崔海燕却在仔细观察地形。
“在那儿。”大脚发现了与楼房并排的厕所。
崔海燕不动声色地跟着大脚进厕所。大脚顺便小解,而崔海燕脱裤子蹲下。大脚滴滴答答后系上裤子,而崔海燕呢,零零落落滴了几滴尿外,没挤出一点大便,还在使劲地排,憋得脸都红了。大脚说:“我在外面等你啊!”大脚出去,崔海燕提起裤子站起身,向后面窥视。
厕所后面是一条沟渠,围墙近在咫尺。望着五米五高的围墙,崔海燕猜测围墙外是空旷地带还是房屋建筑,不觉出了神。
“崔海燕,你狗日的究竟想干吗?”
突然一声呵斥,将崔海燕吓得一哆嗦,裤子掉到小腿,他掉转身子,发现大头站在厕所门口。“我听到后面有声音,就站起来望一眼。”
大头准许崔海燕和大脚去上厕所,值班的分监区长发现不符合要求,命令大头纠正错误,跟着新犯人,于是大头跟过来。
“你狗日的是不是想逃跑?”大头狐疑地试探。
“组长,您开玩笑。逃跑是死路一条。想跑也跑不掉,何必自找麻烦!”崔海燕提上裤子系上腰带,面不改色地回答。
“别怪我没提醒你,在我们监狱在本车间,逃跑门都没有。”大头没在崔海燕脸上找到疑点,便不再追究。“对了,小便在车间,大便在这地方。”
跟着大头,与大脚回到车间。崔海燕被分监区长叫进办公室再次过一遍谈话程序。在学习现场,他主动地请教技术,并上机操练,被巡视的分监区长看到,满意地对其他几名新犯人说:“你们主动点,尽快适应,早日上机。上机拿分拿奖励。”
大约到三点多钟,崔海燕对大头说肚子疼。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上厕所吧。”大头警觉地问。“前头你没拉出屎,现在还要拉?”
“我哪能蒙您!厕所后面有声音吓得我没拉出,等您进去时,我拉不出啦!”崔海燕后悔在大头尚保持戒心时提出上厕所,现在想收回也晚了。
“好吧,你,大脚你给我跟着他。”大头又被哄住,领着崔海燕和大脚又去厕所。
进厕所前,崔海燕发现比邻厕所有一个花池,花池中有浮莲。他带着好奇的口吻问大头:“组长,池子里有鱼吗?我最喜欢养鱼了。”
“有金鱼和鲫鱼。金鱼是观赏的,鲫鱼给干部养的。”大头随口回答。
进了厕所,崔海燕刚蹲下,听到有人喊大头,崔海燕对大脚说:“你去看看谁叫组长。”大脚探头出厕所,崔海燕没有继续眺望围墙,而是埋头看着便坑,想从便坑里找点什么。
忽然,厕所外有人低声说话,紧接着进来一人。崔海燕抬头,此人体大走路如笨熊,他不认识,以为该犯人是上厕所的,崔海燕继续埋头。
“啪!”一声响亮耳光,崔海燕脸上火辣辣的,眼睛直冒金花。抬首,他要分辨,又是一声耳光声。“你是谁?干吗打我?”
“兔崽子,爷今儿告诉你打小报告的后果是什么。”狗熊粗声粗气回答。
崔海燕顿时明白了,是老鼠的人在报复他。他迅速提上裤子,上前与狗熊贴面,抬起右膝冲着狗熊裤裆猛力一顶。“哎哟!”狗熊嚎叫一声,痛苦地蹲下。
“***的,爷也告诉你,别以为新犯人好欺负的!”崔海燕学着狗熊方言,走出厕所。厕所外,大脚老实地被老鼠别到一处。“老鼠,你还不进去看看你兄弟?”
“我们走!”崔海燕潇洒地冲大脚扬一扬手。
“组长呢?”崔海燕想起陪同的大头。
“被人叫走了。”大脚说,“组长一走,他们两个就过来了,威胁我不准动不准出声。”
“我没怪你。”
“你也吃了不小的亏?”大脚发现了崔海燕脸上红肿的印记。
“小意思。”崔海燕摸着还火辣辣的脸,恨得咬牙切齿,还想雪耻一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