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不只这一件,或是两件。
苏离不能不报仇,当真相昭然若揭的那一刻,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林慕焉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死于非命呢?他是个魔头,是个坏人,为了秘籍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夫妻,杀尽了无数无辜之人,但是对于他这个儿子,一如往常,悉心照料,并未将自己的阴暗血腥放在他身上分毫。
对于这些,所有人都理不出个所以然。
偏偏的,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纠葛出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苏离瞧着顾平英紧拧着的眉毛,进来以后从未舒展过的眉心,轻声一叹,“顾伯伯,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如今这般,我也只想早些下去见了师父。”
“好生养着,我时常过来看你,将心放宽,不管为了什么,都要好生地护住这条性命,以待来日方长。”他似乎意有所指,抬手指了指窗外。
那片天,是自由的意思。
苏离何等聪慧,自然是瞬间了然,眼眸骤然溅起亮光,点了点头。
于是乎,林慕惊喜地发现,苏离肯吃药了,也肯少量地用些稀粥,愿意配合大夫的诊治,脸色开始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了。
不过,他有一个更加危险而又恶毒的想法。
他想折断苏离的翅膀,让她终此一生,只能乖乖地待在他的身旁。
与此同时,死门之中残存剩余的势力正在悄无声息地朝着林府靠近。按理说,林慕新任登位,府邸也应当重新换了一遍,结果还是照旧,分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或是为了怀念,或是为了让自己紧紧地记得。
那场大战之后,他收敛了林源的尸骨,埋在了离自己母亲沈莲儿相去甚远的地方,每每祭奠洒扫,都要绕个来回。
“母亲,儿子过来看您了,从前儿子不知晓因果缘由,而今知晓了,便让您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但我相信,经过那样一件事,无论是死后还是生前,您都不会再愿意,和父亲长久相望了。”
林慕的情绪十分复杂,与生母并没有太多深邃的感情,幼时的记忆,总是残存而又模糊。
而对待林源,他更是无可奈何。
“您从前教我要做个正直并且光明磊落的人,我信了,您说母亲是病死的,我也信了。后来才发现,花团锦簇的面前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骗局,我敬仰您,也恨过您。善恶是非还有对错没有那么容易区分,所以,从那一日开始,我希望,能够凌驾于权力之下,再叩问自己的心。您若在天有灵,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林慕回去的时候,苏离还在晕乎乎地睡着,她身子极差,本就不灵便的身体如今几乎虚空了一般,药中含有安眠的成分,每每喝下,总是会睡上一个时辰。
他的手温和至极地扶上苏离的睡颜,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极尽温柔平和,与平日里怨毒的针锋相对截然不同。他相信,即便是经过这么多,他也依旧是爱她,恨是有的,但爱比恨要深了一些。
“我……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如若不然,就亲手掐了你的翅膀,我们……我们就这样爱恨交织地相守吧……”
苏离于寂静之中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二人四目相对,除了冰冷和怨怼,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永远都不会说出来,那次舍命相救,不是为了报答,而是真心实意的。每次历险,她都是抱着一份同生共死的决心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从那串充斥着烟火气的糖葫芦开始,再从一个愣头青一般的傻小子义无反顾地挡在她面前开始。
那时候的两个人之间,还尚未隔着万水千山。而今却是,相对无言。
但有些话,注定是说不出口了。
“看来顾帮主很有效用,就这么劝了几句,你就开始配合了,比我成日里喊打喊杀要好得多。”林慕似乎欣慰地笑了,“你脸色近日也好了许多,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大婚就又可以补办了。”
“大婚?”
“是啊,你之前说未拜天地,礼也未成,既如此,就和我再成一次吧。这次过后,你和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你会是盟主夫人,会是整个武林乃是天下最为尊崇的女人。这么多年你贵为死门的门主,刀口舔血中过活,我不相信,你会对武林至尊之位没有兴趣,那么现在这样的东西,我给你,可好?”
“我对那个位子没有兴趣,不必费心了。大婚是一场骗局,骗局是不会长久的。”苏离缓缓地从床榻之上起身,垂下眼眸,并不直视眼眸晶亮的林慕,“没有必要的事情,就不必费心操办了。”
“不行!”林慕紧紧地攥住她的肩膀,“我告诉你,苏离!你若是不肯与我大婚,不肯与我名正言顺,我定然毁了你死门的全部,你多年的心血付诸一炬!我了解你,你虽然看起来凉薄,心里最是柔软了。你当那些死门的暗卫和杀手可不是简单的属下,更不是冰凉的杀人机器,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你不在乎权势,你却在乎他们。”
“你敢!?”苏离打了个哆嗦。
“你看我敢不敢?别惹我,惹急了我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他笑得暖气融融,顺手摸了摸苏离的脸颊,“我这就派人过来给你量体裁衣,打首饰,一定要置办得风光无限,热热闹闹。到时候江湖之上的所有人都会过来恭贺,恭贺我们能够白头偕老,相守一生。”
这相守一生的繁华背后,是满目疮痍的心碎。
苏离闭上了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没有说话。
待林慕走后,她这才起身,朝四处瞧着,若是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她一定要毫不犹豫地逃出去。
不死不休的仇恨,必须走向终结。
江湖之上,皇权之中,都不该再出现任何的腥风血雨。
哪怕搭上她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