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杨芷兰即将动手之际,众人身后的矮塌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那是一个稚嫩童音。
苏贤下意识看向矮塌。
上面躺着一个三四岁的半大小子,脸蛋圆滚滚分外可爱,但此刻却青紫一片,小小的眉头也紧紧拧着。
做噩梦似的手脚乱抓乱动,看起来一幅极为难受的模样。
怎么会有一个小孩?
苏贤微微一怔。
杨芷兰作为最顶尖的杀手,一旦确定任务,便不顾一切都要完成任务,所以她心无旁骛,又往跪在地上的毒娘子迈出一步。
杀气侧漏。
但迈出这一步之后,就被苏贤一把拽了回来。
杨芷兰猛然从那种“一定要完成任务”的狂热状态中走出,清醒了一点。
毒娘子惊闻那声虚弱的“娘”,整个人如遭锤击,面色大变,顾不得其他毅然转身扑在那矮塌之上。
她一边安抚着因难受而乱动的小孩,一边轻声喊道:
“林儿别怕,娘在,娘在……”
“……”
那小孩半昏迷半清醒,被毒娘子稍加安抚,便渐渐稳定下来,与陷入沉睡的普通小孩一般无二,只是他那青紫一片的脸格外渗人。
将小孩的被子掖好,毒娘子起身看着苏贤。
暗中一咬牙,双膝一软跪趴在地求道:
“求小阁领开恩宽限一点时间,容属下照看幼子……幼子身中剧毒,若挺不过去恐将……”
“待幼子之事了结,是罚是杀,属下悉听尊便。”
“只求小阁领宽限一点时间……”
“……”
苏贤虽颇为同情那中毒的小孩,但仍旧气定神闲昂首挺胸,略一思忖后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一两天的时间苏贤可以宽限,但若毒娘子漫天要价需要十天半个月的话可就不行,相对于同情小孩来说,还是查案之事要紧。
“最多半盏茶的时间。”
毒娘子掐指一算后回道。
在苏贤与杨芷兰杀进来之前,距六个时辰之期便只有半刻钟。
方才“寒暄”良久,半刻钟又过去了一大半。
眼见最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临,昨晚熬夜调配的解药是否有效,就看半盏茶的时间之后,若无效的话——
这可怜的小孩将七窍流血受尽折磨而亡……
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不管解药有没有效,毒娘子都希望能够陪伴在孩子身边,哪怕是短暂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其实,毒娘子方才情绪激动之际所吐露之语,都是真的,她确有摆脱内卫钳制的想法,有了孩子之后想法愈加强烈。
所以对苏贤与杨芷兰的到来,她心中其实怀有浓浓的恨意。
她痛恨阴魂不散的内卫……
可是,为了陪伴孩子最重要的一段路,毒娘子妥协了,给痛恨的人跪下,不惜抛弃一切高傲与伪装苦苦哀求。
但她熟悉内卫,熟悉小阁领,可以用“不近人情”、“顽固不化”来形容。
这位手持“东阁令”的少年,姑且算他是小阁领吧,想必也是冷血无情不近人情之辈……所以,毒娘子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她已经准备好拼死一搏,哪怕可能会被杨芷兰当场击杀。
……
“念在你为人母的份上,半盏茶的时间本座可以宽限。”
然而意外的是,苏贤竟然同意了。
毒娘子一怔,跪趴在地,仰头看着“高大”的苏贤,甚至怀疑耳朵出了毛病。
“怎么,没听清楚?”苏贤继续维持着昂首挺胸的威严形象,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三分。
“多谢小阁领,多谢小阁领……”
“……”
毒娘子顾不得多想,当即转身扑在矮塌之上,两手紧紧握着幼子之手,无限温柔的用毛巾擦拭孩子青紫一片的脸庞。
眼下陪伴孩子要紧。
她顾不得思虑其他。
只是隐隐觉得,这位小阁领似乎有些不一样……
苏贤拉着杨芷兰默默后退三步,这个距离刚刚好,既可以给毒娘子母子留出足够的空间,也能避免毒娘子耍诈逃跑。
防人之心不可无,苏贤必须预防毒娘子耍诈。
若她用一个身中剧毒的小孩来欺骗他感情的话,他将让毒娘子受尽折磨而死。
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逝。
转眼,六个时辰的期限将至。
毒娘子半跪在矮塌之前,一手紧紧握着小孩之手,一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两眼瞪如铜铃,一眨不眨,反复从头到脚扫视小孩全身。
那眼中有焦虑,有担忧,有恐惧,有温柔,有慈爱,也有希望。
“一定要有效!”
“一定要有效啊!”
“……”
苏贤耳中听得毒娘子的喃喃自语,起先他并不知此话何意。
后来猜想,应该是“解毒的药一定要有效”。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实说苏贤有点感动,并在心里暗暗打算,即便毒娘子不愿配合是否也留她一命?
“不!”
这时,毒娘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苏贤回神,忙走到侧边一看。
只见躺在矮塌上的小孩正在流鼻血,浑身发羊癫疯似的颤抖个不停,人虽未醒,但看起来十分吓人。
长叹一口气,苏贤默默退回原位。
他并非大夫。
更非神医。
对此实在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给毒娘子延长一些时间。
岂知刚退回原位,就发现杨芷兰侧过了身去,脑袋也微微低着……
苏贤微感诧异。
杨芷兰历来都是站立如松的,像这样“侧身低头”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心下好奇,苏贤走到她身前,准备看看她到底怎么了,然而却见她正用力的……擦眼泪!
她似乎暗恼自己那双不争气的眼睛,没事流什么泪嘛,她可是内卫第一杀手诶,实在有损形象。
可是有些身体上的反应不受自己控制。
她之所以有此异状,究其原因,是因为她通过那小孩想到了自己……
她那怪病发作之际,比那小孩还要难受,因为她发病的过程中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的,能清晰感受到每一丝痛楚。
而这小孩至少还处于昏迷状态,就像一场梦一样,多好。
“芷兰……你……你这是怎么了?!”
苏贤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他从未见杨芷兰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更谈不上流泪,因而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