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五公子,哪里知道他的家人在为他的称呼发愁?
此时的他,完全沉浸在一展所知的畅快当中,他双眼晶亮地看着众人,激情飞扬。
不知不觉中,众人的问难已经结束。这一场问难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转眼间中午已到,众人也有了点倦意。
五公了略施一礼后,在大家的注目中慢步走下,这一次,几国使者纷纷请他坐上首席,不过都被五公子拒绝了。他一一还礼后,便在千人的注目中施施然地走回姬族人所呆的角落。
而离子在五公子下来后,走上台宣布休息一个时辰后再由燕国使者出题。
燕四两人看到五公子走近,便向旁边挪了挪,把他自己的塌位让了出来。
五公子跪坐下,他显然还有点兴奋,眼神依然晶亮。
他刚回过头向孙乐看来,坐在他前面的姬城主已经开口了,“五儿,这一次你很不错!”
姬五回头轻应道:“父亲过奖了!”他的双眼亮晶晶的,嘴角微扬,显然父亲的赞赏让他很开心。
姬城主看着这个神采飞扬,俊美如玉的五儿子,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心中有点隐隐的感慨。打量了他几眼,讷讷半晌后又说道:“可饿了?用点餐吧。”
姬城主看来很少在五公子面前表现父爱,此时此刻他这种关怀的话怎么听都有点别扭。孙乐都这样想,五公子更是这样想了。他低下头应道:“诺。”
一边应,他一边从塌上拈起一块豆糕放入嘴中,慢慢地嚼了起来。
周围的族人都盯着五公子,一脸想与他套近乎的表情。五公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他感觉到了众人的注视,索性低下头来避开众人的热情的目光。
从孙乐的角度,可以看到五公子的颈后又开始渗汗了。她静静地看着五公子,暗暗想道:五公子纵使刚刚才大露风头,他的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与人交际。
众族人看到五公子低着头默不吭声地吃着,等了一会也索然无味了。便一个个转回头相互低语着。他们一边低语,一边还在不时向五公子看来。
五公子从众人的注目中逃脱出来,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他头一转,双眼晶亮地看着孙乐,他本来有很多话要跟孙乐说,可是张了张嘴,感觉到周围众人的眼光余线还停在自己身上,他便住了嘴收回了目光。
五公子可能确实是饿了,他又从塌上拿了一块米糕塞到了嘴里。这米糕由大米与小米合制而成,一嚼便呈粉状。一旁的燕四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五公子嚼了几下就要吞咽时,他突然冲着身边的赢十三眨了眨眼。
他眨眼时,表情特贼。孙乐不由认真地看向燕四。果然,燕四看到五公子准备咽下那大口米糕时,忽然开口叫道:“齐五弟,四哥恭喜你了!看来以后为兄得叫你姬子了!”
燕四在说到‘姬子’两字时,重重地咬了咬音!
五公子一口糕点刚咽到喉中,陡然听到这‘鸡子’的称呼,顿时一口气一呛,含在口里的糕点朝外一喷!
当既,五公子伸双手紧紧地捂着了自己的嘴。他这反应十分迅速,手也伸得十分及时,因此他这一喷也全部喷到了自个儿的掌心中,总算不曾失态。只是这样一来,他已俊脸通红,连连咳嗽不已。
燕四见状大乐,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在他的笑声感染下,周围也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轻笑声。
孙乐见到五公子咳嗽不停,连忙从塌几上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五公子唇边,喂着他慢慢咽了下去。五公子咽下一杯水后,涨红的脸总算舒缓了一些。
见此,孙乐又倒了一杯茶给他喂下。喂完后,她伸手从五公子的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先用手帕帮他拭去唇角的茶水后,孙乐再低头仔细地拭去他双掌中的残渣。
赢十三静静地看着孙乐这一连串的动作,当既连连摇头,暗中嘀咕道:“明明是国士之才,居然甘为婢仆之事。”
赢十三的嘀咕声很小,不过他与孙乐靠得很近,孙乐听得十分清楚。
当下,孙乐的嘴角向上弯了弯,她收起手帕,低眉敛目的坐回自己的塌几,心中却在想着:就算孙乐身为男子,也不会因为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便以性命前途相托!
五公子这一喷,一下子便把他刚刚竖立的高大形像一洗而空,令得周围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是似笑非笑。五公子对上众人的目光,俊脸更红了。他怒冲冲地瞪了一眼燕四,低低喝道:“有机会再跟你算帐!”
燕四兀自眉开眼笑,他听到五公子这句话浓眉一竖,哎呀连声,“咦咦,为兄乃是真心尊你敬你呢,你小子自己胡思乱想,可别赖在我身上。”
五公子从鼻中发出一轻低哼,丢给燕四一个大大的白眼。
一个时辰转眼就过去了,燕国的使者就要出题了,燕地姬氏那一席也在招手令燕四前去。
燕四和赢十三一离开,五公子这一处便显得空荡了。同时,众人也全神贯注地看着石台上,一心找着出头的机会,也就没有人理会五公子了。
五公子吁出一口气,他身子朝后微微一仰,朝左右扫了一眼后,凑近孙乐悄悄地说道:“孙乐,‘姬子’的名称甚是难听,这可如何是好?”
孙乐看到他这么慎重地靠近自己,以为要说什么紧要话,哪里知道他一出口居然说的是这个?当下,她双眼一睁,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弯起。
眼看自己一不小心就要笑出声来,孙乐连忙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回道:“记得公子的先祖周公旦另有一姓为叔,公子亦可从其姓。”
五公子闻言大喜,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孙乐,笑道:“此姓甚好。叔子?甚好!”
孙乐暗中想道:叔子当然会比姬子好听了。
石台上,燕使已站了上去。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白脸微须的贤士,他看着众人,等到大殿中安静少许后,朗朗地开口说道:“鸿蒙一开,人禀天地阴阳二气而成。我想问在座的诸位,人之初生,其性本善乎?其性本恶乎?”
燕使这个问题一出,低语声四起,不少人都脸露喜色。坐在前面的十九公子更是轻声说道:“这题怎地如何容易?”
在座的大多数人都觉得这题很是容易,一时之间,无数人挺直腰背准备一展所知。
孙乐怔怔地盯着高台上的燕使,大是惊异:人性善恶之分,代表了法家和儒家完全不同的行政手法。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问题面世!
她心中激荡不已。
这时,一阵喧嚣声响起,孙乐一看,却见五六个贤士同时站了起来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这五六个相互看了一眼后,年长者都慢慢跪坐下,只剩那个二十岁左右的贤士站着。孙乐位于后方,只可以看到这贤士身量颀长。
那高个子青年贤士叉手一礼,朗朗地说道:“人之初,自然性本善矣。”
燕使朗声道:“还请明言。”
高个子青年贤士张了张嘴,半晌才讷讷地说道:“吾觉之应为善。”
他这话一说,大殿中一阵轻笑声传来。不过这轻笑声并不大,众人都如这青年贤士一样,觉得这问题甚是简单。可是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却是想了半天也没有一词。大家这样一想,便不觉得这青年贤士这句胡搅蛮缠的话有多无理了。
燕使扫了那青年贤士一眼,提高声音问道:“还有何人欲答?”
这一次与刚才五六个人同时站起不同了,燕使这句话一问出,大殿中半晌都没有声音传来。每个人都是冥思苦想。
孙乐看向五公子,见他目视着前方,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她侧耳一听,却是什么‘火,代之。。。。。。’看来,他还沉浸在自己刚才所说的五德终始说中。
姬族的众人也都在皱眉苦思,每一个人都知道,现在便是大出风头的好时机。
孙乐静静地打量着众人,她虽然知道有话可说,却压根没有想到要出面回答。
在一阵沉默中,前方的角落中,一个赵地的姬族人站了起来。这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公子,五官仅是端正,皮肤微黑,整个人透着一份朴实,浑然不似其他的公子那么富贵逼人。
三公子等人看到他站起来,同时双耳一竖,紧张地倾听起来。
只见这青年人着燕使一叉手,朗声说道:“我认为人性本恶!”
燕使双眼炯炯地看着他,问道:“可有说乎?”
“然。”
青年人朗声道:“人的本性喜欢争夺,凡善于争夺,善于心机者,通常会易于生存。人生下来就有耳朵,眼睛,耳朵是让人听美妙的声音,动听的音乐,眼睛是让人享受美丽的容貌,因此才有了淫乱当道,笙乐不绝。所以我以为,人之本性为恶!”
燕使听到这里,略略点头,见他停顿下来,便又问道:“还有说乎?”
青年摇了摇头,慢慢跪坐下。
随着这青年坐下,又是一阵喧嚣声传来。孙乐看到,姬族人中,本来聚集在五公子身上的那些妒忌的目光,大多转到了那青年的身上去了。
孙乐自是知道,这青年的一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他打开了众人的思路,后面的人只要针对人性本恶说事,大多只能成为他这番话的补充。众人是在妒忌他出了风头呢。
果然,又有人站了起来,这一次那人所说的也是人性本恶,所说的理由也不离那赵地姬氏青年所说。
这当中,三公子也站起来回答了一次,不过他回答的内容是亦没有脱离这青年所说的套路。
直到最后,关于人性善恶,还是以这个姬姓族人所说最为引人注目。
燕使的问题在一阵窃窃私语中告一段落。
这时已到了晚餐时间,燕使一下来,离子便宣布休息一个半时辰,用过餐后再由齐使出题。离子的声音一落,钟鼓声四起,一队宫女端着食盒,在钟鼓声,悠扬的编钟声中迤逦而来。这些宫女衣袂翩翩,芳香四溢,挨个挨个的在每个塌几前放好酒菜饭汤。
这些宫女在布饭时,有时无意的都绕行到五公子的塌前。众女一个个秋波如水,频频向五公子抛来。
而那个给五公子备饭的,更是秀脸含春,双眼放在五公子身上,几乎都痴了呆了,她有意无意间,身子向着五公子倾去,手中的食盒端了半天都舍不得朝几上放去。
众女的这个表情,众人自然收入眼底。三公子冷笑一声,燕四等人则是连连长叹。
至于五公子本人,则身躯连连向后仰,以避开那宫女香气四溢的娇躯,他一直仰一直仰,直到全身都靠在孙乐的几上,挤得她的塌几向后移。
而他清冷俊美的脸上,也渗出了几滴汗珠,那模样还真有点狼狈。
一时之间,四周的轻笑声似乎大了点。在这些笑声中,燕四伸袖挡着自己半边脸,连连叹道:“咄!咄!如此胆小,真是丢我辈男人的脸!”
燕四所骂的自然还是五公子!
五公子抽空朝他狠狠甩了几个白眼,右手嗖地伸出,强行把那宫女手中,迟迟不肯放下的食盒抢来,皱眉喝道:“多谢赐饭,请回吧!”
那宫女一怔,秀脸刷地一红,她有点羞怒地伸袖掩住半边脸,躬身向后退去。
那宫女刚一退走,燕四率先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声。这一次,众族人都跟着大笑起来。众人一边笑着,一边暗暗忖道:这齐五在女人面前羞怯至此,怎可能担任本家继承人之位?一时之间,众人只觉得心中的堵闷尽去,看向五公子时,眼神也温和多了。
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时不时的对刚才燕使所说的问题说上两句,转眼间,一个半时辰已过,轮到齐国使者出题了。
齐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公子,脸孔白皙,五官清秀,不过透着一种傲气,看来多半是齐侯的哪个儿子了。
齐王子大步走到石台上,他双眼炯炯地扫视着众人,等殿内稍为安静后,便朗声说道:“我齐的问题是:人之生而有富贵贫贱,那贤才亦因而相随乎?”
齐王子的声音一落,一阵低语声四起。他这个问题很简单,应该是今天三个问题中最简单的一个,统而言之,他就是说,一个人出生就注定了他是富是贵还是贫贱,那么,是不是越富贵的人就越聪明?
孙乐看着一脸高傲的齐王子,静静地想道:看这齐王子的意思,怕是认为一个身份高贵的人才有可能有着出众的才华吧?如他这样自命不凡,不可一世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墨家那种消除阶级,‘尚贤’‘尚才’的想法?
低语声中,三公子率先站了起来,他冲着齐王子一叉手,恭敬地说道:“人之授命于天,富贵贫贱皆是上天注定,我以为,才德亦是因为上苍厚爱而赐于贵人。”
齐王子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冲着三公子频频点头。
这却是肯定了三公子的回答!
一时之间,大殿中响起了一阵不满的喧嚣声,孙乐听得身边传来一个声音,“这齐使真是可笑,他既然心中早有了答案,又何必再询问众人?”
话说三公子得到了齐王子的肯定,不由大是得意,他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地朝左右扫了一遍后,还刻意的在五公子和回答了前一个问题的赵地族人的脸上停留了一下,最后才慢慢坐下。
孙乐看着得意忘形的三公子,小嘴微微一扁,暗暗想道:难怪俗语说:日长见人心。三公子素日看来还是个有城府的聪明人,哪里知道他归根结底也就是一肤浅之辈。
她也知道,三公子这阵子在五公子的光芒掩映下,实在是憋屈得太久了,因此才在这个时候克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之心。
三公子刚刚坐下,一个麻衣贤士站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高台上的齐王子,大声说道:“齐使既然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我等?”
这人的嗓音粗大,震得层顶簌簌作响。再加上他这句话也是咄咄逼人,连叉手行礼也不曾便开口质问,齐王子清秀的脸刷地一红,目光中添了几分愠怒。
那麻衣贤士似乎没有察觉到齐王子的不满,径自朗朗地说道:“人皆天地阴阳二气而成,虽有生而富贵,学识修养却是来自所习。虽贫贱之士,如能得到良师培育,亦可成为贤士。昔商时,傅说不过一奴隶,却能辅助武丁成为一世雄主。咄!公子所言已偏,所信亦偏,如此为人怎配代齐出题?”
麻衣贤士说到这里,哧哧冷笑几声,在涨得通红的齐王子的怒视下,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他虽然坐下了,可齐王子却站石台上喘着粗气,那怒视的双眼中杀气四溢。那麻衣贤士似乎一点也不畏惧,他双手抱胸微闭双眼,而在他的身边身后,六七个麻衣剑客同时抽出长剑缓缓地擦拭着寒光闪闪的剑面。一时之间,大殿中变得凉嗖嗖的,一股无形的杀气充斥其间。
齐王子瞪了那麻衣贤士几眼后,终于吐出一口气长气,朗声说道:“各位还有说乎?”
这个时候,众人都知道,自己就算要说也脱不了前面两人所说的框架。一个个瞅着这气氛,又哪里敢随便开口了?
一阵沉默后,齐王子又问了一遍。直到他问了三遍后,离子才站了起来。他冲着众人叉手道:“今日三问已罢,天色已暮,诸位可以回矣。”
说罢,他长袍一甩,率先向石台后面走去。
离子这一走,众人也纷纷站起,慢慢向大殿门口走去。
孙乐慢慢站了起来,就在这片刻间,扫向五公子的杀机毕露的眼神有十几道。
外面天色已晚,最后一缕残光铺在西边,天地间弥漫着一层暮色。孙乐看到五公子动身朝殿外走去,连忙上前几步跟在他的身后。
孙乐暗暗想道:也不知交待双姝和阿福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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