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风簌簌,帝后二人相拥歪于席榻之上。
元宏望着林禾,柔声道:“下月便是你的生辰,朕欲邀内外廷一品以上命妇入宫为你庆贺千秋。”
林禾眼内尽是柔情,却婉拒道:“元郎,妾如今身怀龙胎行动多有不便,内外廷一品以上命妇数十人之多,妾恐怠慢了众人。”
元宏欲以庆生为由,可令林禾忘却冯娷身亡的解愁,故而坚持道:“你入宫这些年只悄悄与朕私下庆贺,如今你已贵为皇后,依祖制当受命妇们朝拜,以庆贺千秋。”
林禾道:“妾知元郎待妾之心,只娷儿尸骨未寒…”
不及林禾言罢,元宏便道:“逝者已矣,你莫要再沉于过往。今日朕亦宣了子恪,也令他振作精神。”轻轻将林禾扶起,元宏也起身坐定,“朕知你二人皆痛彻心扉,对朕而言,又何尝不是?冯娷乃思政嫡女,亦是朕为子恪所择正妻,如今她突遭变故,朕岂能无动于衷?只朕不但是子恪阿耶,思政兄弟,更是大魏天子…”
林禾此时方知元宏用心的良苦,望着元宏,颔首应下。
皇后千秋庆贺,又是皇帝口谕,各尚署自是重而视之,宫中上上下下,皆欢快而忙碌起来。因了张罗千秋节,永合殿众人一扫冯娷身亡阴霾,又如往日那般现了欢声笑语。
林禾虽心有戚戚,却知如今自己身为后宫之主,当识大体顾大局,便将忧伤尽数收入心底。元钰见元宏如此在意林禾,心下里愈发的愤恨。这日她得了时机,便与咸阳王元禧、平原公高肇一道邀了元恪往元禧府邸中饮宴。
元恪那日受了君父教诲,虽克己忍悲,心内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冯娷。
见元恪一副心不在焉之状,元禧开口道:“臣知太子近日心神疲惫,故而邀太子入府饮宴,以为太子排忧解愁。”
不及元恪答话,元钰便接口道:“二阿兄,你莫要再提及太子伤心之事,今夜你我只陪伴太子饮酒,其余诸事莫要再提。”
元禧轻拍前额,连连赔罪道:“臣快人快语,太子恕罪。”
元恪摇了摇头,一记苦笑:“皇叔邀吾饮宴乃是一番好意,又何罪之有?”
亲自为元恪斟满盏中酒,元禧道:“太子年纪轻轻便知克己隐忍,臣实在敬服!”
高肇借机插话道:“太子与高贵嫔心性相通,皆乃屈己求全之人。毕竟血脉相连,臣双亲听闻冯小娘子遭此变故,亦是心痛不已。”
元钰长叹一口气:“是啊,厉威将军夫妇乃太子外祖,岂能不心系太子?若高贵嫔尚且在世,亦会如太子一般悲痛不已。”见元恪只垂首不语,她接着又道:“到底是血浓于水,只有至亲骨肉方会休戚与共。吾道一句肺腑之言,太子并非皇后亲出,皇后又岂会真心相待?更谈不上感同身受。”
元禧饮下一口酒,道:“六妹所言非虚,这冯小娘子过世只不足半月,皇后便要大肆庆贺千秋,又何曾顾念过太子的感受?”
三人言来语去,令元恪心内愈发辛酸。一口饮下盏中酒,元恪只低唤一声,道:“阿娘…”
展眼便到了十月,皇后千秋寿诞之日。
晨起洗漱更衣罢,林禾便出了内殿,在东南方向遥拜父母,以感生养之恩。食罢早膳,便由众婢侍奉,按制大妆。巳初一刻,林禾到了正殿,受宫内众妃嫔朝贺;巳正一刻,凤驾至徽猷殿,受外廷命妇朝拜。待一应礼毕,众人皆往金光殿,以赴千秋宴。大殿之内,珠帘玉幕,华彩缤纷。凤形宫灯立于主座四角,碧玉香炉内延喜香青烟袅袅,一派祥瑞之气。
元宏今日下了早朝便往金光殿而来。帝后二人端坐正中,众皇子、公主与内外廷一品命妇则分坐两侧。
元宏环视席间众人,独独不见元钰,虽有一丝不悦,却未流于表面。三宝随侍皇帝多年,熟谙察言观色之道。见皇帝眼神,便知因了彭城公主之故。
三宝忙近前半步,附于元宏耳畔,轻声道:“陛下,彭城公主晨起头风发作,着青云知会了奴,奴已上禀皇后知晓。”
元宏只微微颔首,便摆手示意三宝退后。举起杯盏,元宏朗声对众人道:“朕平日里忙于政务,得亏皇后将后宫料理妥帖,可令朕安心前朝之事。今乃皇后千秋寿诞,朕籍此机,聊表心意,朕敬皇后与诸位!”
林禾眼含笑意:“妾谢陛下隆恩!为陛下打理后宫乃妾份内之事,妾岂敢居功!”
林禾言罢,众人齐齐起身,皆举起杯盏:“我等愿陛下龙体安康,愿皇后长乐未央!”言罢,殿内众人皆一口饮下盏中酒。
鼓乐齐鸣,莺歌曼舞。
冯娷之死令元恪久久不能释怀,此时望着眼前景象,元恪愈发觉那日元钰等所言在理,悲自心来。他亦不理会旁人,只执壶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间已是微醺之态。
元瑛虽只髫年,却颇是乖巧伶俐。瞧着元恪只自斟自饮,便跑了近前,悄声道:“阿兄,今乃阿母千秋之日,我们三人当一道为阿母祝酒。”
元恪此时心内烦躁,闻元瑛之言正欲相拒,抬眼却瞧见君父正望向自己,瞬间酒意消了大半。起身离席,元恪领元怀与元瑛三人走到主座,向帝后二人行罢常礼,元恪垂首道:“儿子等愿阿母千秋圣寿,愿阿耶与阿母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林禾望着兄妹三人,满眼慈爱:“吾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兄妹此生可欢喜常伴!”
元瑛近前,欢喜道:“有阿耶与阿母在,我们自是欢喜十分!”元宏与林禾相视一笑,便与兄妹三人一道将盏中酒饮尽。
元恪身为太子,又养于林禾膝下,本因在席宴之上对宾客倒屣相迎,可他却因心有怨气,待众人陆续前来祝酒道贺之时,只碍于君父在侧而敷衍了事。
曲终人散,已是未正二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