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日元宏因元瑛之言而心有所悟,这些时日将朝中自亭侯至王侯逐一筛查,自是将所疑之人锁定。
御书房内,元宏与任元澄一席而坐,蒋银奇则在一侧而立。
元宏面色凝重,开口道:“皇叔,朝中虽有‘山侯’多人,可他们皆非宗族权臣,而八部宗长之中唯刘恩坤封号为阴山侯,依皇叔之见,刘恩坤可有此逆天之胆?”
元澄思索片刻,答道:“陛下,刘恩坤此人跋扈自恣,有勇无谋,可他却颇喜聚党结私。早年先太皇太后在世之时因其父曾随高宗出征护驾之功而将其兄晋爵阴山侯,后因其兄暴毙又无子嗣继位,故而便由这刘恩坤袭爵受封。”顿了顿,他接着又道:“若论胆,以刘恩坤野仗之性,倒是不无可能,可论智,刘恩坤却无施谋用计之能。”
元宏微微颔首:“若依皇叔之言,那铺谋定计自是另有其人…中郎将,你可探得刘恩坤平日里与何人往来密切?”
蒋银奇屈身道:“陛下、任城王,阴山侯与关中侯贺铮鸣平日里常一同饮酒宴乐,此二人交往甚密。”
元宏冷哼一声:“贺铮鸣?清明祭祖之际他奉了美酒佳馔给子恂,便是居心叵测…这边贺铮鸣拉拢子恂,那边刘恩坤雇佣蠕蠕老兵弑君,倒是桴鼓相应啊。”
元澄道:“陛下如此一说,臣倒是想起刘恩坤与那盖可汗有姻亲相连。”
元宏狐疑道:“哦?他二人竟有姻亲相连?朕只记得刘恩坤嫡妻乃景穆皇帝幼女留章长公主,不知朕可有记错?”
“陛下好记性,刘恩坤嫡妻却乃景穆皇帝四女留章长公主。景穆皇帝还有一幼女,其母乃张黄龙,后因张黄龙被赐予平原王,因而这幼女只被封了平乐郡主。”顿了顿,元澄接着又道:“这平乐郡主因与留章长公主年纪相仿,二人彼此感情颇深,后平乐郡主嫁了那盖可汗三子,与皇族众人便少了联系,独独与留章长公主仍互有往来。”
元宏道:“原来如此,亦难怪朕竟不知他们有此相连。”
闻元澄之言,蒋银奇道:“陛下、任城王,如此亦不难解释缘何木纥奴愿意将那些雇佣兵为阴山侯所用了。”
元澄微微颔首:“刘恩坤与贺铮鸣二人胆大包天,如今既已洞察其奸,陛下作何打算?”
元宏锁了双眉:“将此二人绳之以法不难,只是不知还有何人参与其中?”转头望着蒋银奇,继而问道:“你派去平城的人可有什么消息传回?”
蒋银奇垂首道:“羽林郎们一路随关中侯入了平城,倒未见他有何可疑之处,只是…只是他将府中一舞姬送入西宫献于太子。”
“子恂启程往平城之时,朕令他携左右孺子同往,他只说不舍左右孺子车马劳顿,不曾想竟是因了这舞姬!”元宏面有愠色,略一停顿,又问:“中舍人与中庶子可有书信传回?”
蒋银奇得了高融飞鸽传书,知这些时日元恂在平城西宫日日饮宴,夜夜生欢。虽知此事若禀了皇帝必要惹龙庭震怒,可他却不敢欺瞒君上。听皇帝问话,心下一横,他便将高融所书尽道于元宏知晓。
蒋银奇话音将落,元宏已勃然大怒:“子恂为开窟镌佛之事返平城研习,却不料竟贪图享乐之事,此乃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之举!”
元澄知元宏寄厚望于元恂,现在得知他肆意之举定是气涌如山,于是宽慰道:“陛下息怒,太子仁厚,待陛下至忠至孝,毕竟还是年轻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所为,陛下切莫动气伤了龙体。”
“子曰‘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太子如今正是求学上进之时,若日日贪恋男欢女爱之事又如何能有长进?贺铮鸣与刘恩山胆大妄为,其人险恶,其心可诛,此二人断不能饶!”望着蒋银奇,元宏厉声道:“传朕旨意,将子恂押解回京,贺铮鸣与刘恩山削爵废为庶人,处以枭首之刑,族中凡十五以上男丁处以沉渊之刑,十五以下者处以流刑,女眷皆充没为奴,族人永世不得婚嫁。”
元澄闻言心下大惊,忙起身离席伏跪在地:“陛下息怒!贺铮鸣与刘恩山虽罪该万死,可陛下如今大行汉革,八部之中本就人心惶惶,若此时陛下将此二人行此极刑,恐八部宗亲生变啊!”伏地叩罢首,他抬头接着又道:“陛下当日隐下弑君之事秘而不宣,本就为稳固朝堂政局,如今只因贺铮鸣向太子敬献舞姬而令他族人连坐,那八部宗亲定不能服,陛下三思啊!”
见元宏沉默不语,元澄知皇帝定是将自己方才之言听了入耳。理了理心绪,他继而又道:“陛下乃一代明君,又岂能为此二人背负上屠杀宗族之名?且如今正是陛下大行汉革之际,若被那些守旧亲贵们以此为由拒绝汉革,岂不前功尽弃?弑君之人断不能饶,陛下却须师出有名才是。”
虽示意元澄起了身,元宏却只沉吟不语。室内静寂,只闻窗外蝉鸣之声。
“为他二人,的确不值!”足足一柱香功夫,元宏方才开了口。“关中侯贺铮鸣在太子祭祖之际奉美酒佳馔,乃违背祖制、忤逆君上之罪,念其祖有功于大魏,着革去他侯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圈禁石室,非诏不得探视。其族中亲眷,年十五以上者,不论男女皆流放漠北,十五以下者贬为庶民可居于洛阳。”
元澄垂首道:“陛下如此决断甚好,贺铮鸣因违祖制被圈禁,既不予八部宗亲有异议之机,又可断其妄想之念。”
元宏正色道:“皇叔方才提醒的是,朕既不能将弑君之事公之于众,便不可无故降罪此二人。刘恩坤无谋,倘若主谋之人果真乃贺铮鸣,那他被圈禁,刘恩坤便如泥足之人;倘若不然,亦可暂稳刘恩坤与其党羽之心,朕定要一网将他们打尽。”
元澄道:“陛下英明,臣拜服!”
元宏道:“太子少学不羁,放纵任性,即刻召其回京,仗五十以为戒!”
元澄闻言小心道:“陛下,太子乃国之储君,若被陛下责以杖刑,日后何以面对群臣啊!”
元宏道:“子恂既为储君便该知自己所负之责,倘若好逸恶劳、不思精进,朕日后又如何将这江山社稷交付于他?”
元澄见元宏心意已定亦不敢再多言语,只与蒋银奇齐声应下。
君臣三人又将所议之事做详尽计划部署,自是不再细说。
元澄与蒋银奇刚一离去,三宝便急匆匆入了内来。“陛下,安息堂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