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寻味着香凝的话,这一夜,她辗转反侧,直到天光拂晓,才迷迷糊糊睡去。也许是心里应记着府上开戏的事情,即便一夜不曾安睡,她还是如往常时间醒了过来。
黄府正月初一添丁,加上开了大戏,那些亲朋挚友得了消息都携了家眷带着豪礼赶来。林卿卿与那些亲眷并不熟路,也不见柳韵琴派了差事给自己,便趁着大家忙乱,私下里只交待了兰萍,从小门出了外去。
林卿卿坐上一辆黄包车,依着香凝昨夜电话里提供的地址,到了一座小院前。
院子的门是虚掩着的,林卿卿对了门牌号,轻轻叩了叩门,却不见有人来开门。顺着门缝,她向里张望,也不见有任何动静,又站着听了一会子,踌躇片刻,这才伸手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沿着东墙种了一排细竹,东西两个墙角分别种了两株桂花树,左右两边有长廊相连,直通正房。林卿卿站在原地,将这个院子大致看了一下,这才出了声:“请问有人在吗?”
楼上传来香凝的声音:“上来吧!”
只一秒钟,林卿卿便抬脚进了屋门。顺着楼梯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那间屋子门敞开着。林卿卿到了门口,理了一下额发,依旧轻轻叩了门。得了香凝的回应,她这才走了进去。
香凝一如从前,慵懒的躺在窗下的贵妃椅上,见了林卿卿入内,也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眼前的这一幕,像极了多年前她离开掩香阁去向香凝告别时的场景,林卿卿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啦…我以为你们府上今天开戏,你会不得空呢。”香凝淡淡道。
她的话让林卿卿回过神来:“凝姐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既然香凝能打电话到家里找自己,林卿卿也就不奇怪她如何得知自己家里开了戏。
见林卿卿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回答,香凝支起了上身,斜靠着椅背,道:“翠云替我出去买糖人了。”
她这句话反倒让林卿卿有些诧异:“凝姐姐,您也欢喜糖人?”
“我父亲没有被流放的时候总会在我生日和过年时买糖人给我,所以这些年我始终会在这两个日子去买糖人,即便不吃,看看也是好的…”低头一记苦笑,香凝道。
林卿卿的阿爹每到她生日与年节的时候也会到镇上给她买糖人,到现在她依然清晰的记得,阿爹出事那天临出门前还对自己说了,要买个糖人回来给她当礼物。香凝的话,又将她的思绪带回了那个在窗前翘首盼望的傍晚。
“卿卿…”香凝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叫你。”
林卿卿听到自己的名字,敛了敛心神,却只浅浅一笑,并不接话。她心里其实有许多问题,她很想知道那年香凝生病之后去了哪里?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嫁到了黄家做了七少奶奶?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她要等着香凝先开口。
“怎么还站着?过来坐啊。”香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林卿卿道。
等林卿卿道了谢,在椅子上坐定,香凝望着她一会子:“我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你除去长开了,变高了,眉眼之间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林卿卿道:“凝姐姐,您也没怎么变,还是那样年轻漂亮。”
香凝嘴角微扬:“哪里还谈得上年轻…不过是靠些脂粉来自欺与欺人罢了。”说话间,她直起了身,拉开一旁的角几抽屉,拿出了一包香烟。
抽出一支烟,夹在两指中间,香凝才问道:“你闻的惯吧?”
在掩香阁的时候,林卿卿并不曾见她抽过烟,可此时见她拿烟的熟练程度,便知道她抽烟是有些时日了。
“不要紧的,您随便。”林卿卿答道。
香凝笑了笑,又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盒洋火,擦着,将烟含到嘴里,点燃。“卿卿,你似乎一点也不好奇我如何晓得你的境况。”香凝抽了一口烟,道。
林卿卿道:“凝姐姐路数广,若当真想打听什么事也不会很难的。”
香凝摇了摇头,道:“你当我还是掩香阁里的头牌阿姐吗?哪里来的什么路子,不过是凑巧罢了。”说着话,她起了身,踢踏上椅旁摆放的那双绣花拖鞋,缓缓地走到了窗边。
香凝夹着烟的手点了兰花指,轻轻推开了窗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她将睡袍领口紧了紧,倚窗而立。
“看到那幢楼了吗?那就是你们黄家的商馆。”香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西式建筑道。
林卿卿嫁到黄家几个月,虽说听黄鸿煊提过一些商馆的事,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更没有去过那里。
香凝见她不答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你不晓得也是正常的,据说你家大少奶奶还不曾到过商馆呢。”
林卿卿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了解黄家的一切,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讲这些。定定地望着香凝,林卿卿心头的疑问愈发的强烈起来。
“你不用这样瞧着我…”香凝吐出一口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吗?”自嘲式的笑了一声,又道:“因为离黄氏商馆近呀。”话到这里,她突然止了声,笑吟吟地望着林卿卿。
林卿卿想起了在济南巧遇香柔时得来的消息,道是香凝被乔妈妈遣出掩香阁后似乎是被黄鸿烨接走了。难道?
“凝姐姐,这个小院闹中取静,环境也很好。”林卿卿依然不肯开口相问,只顺着她的话搭了一句。
“你呀,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有话总憋在心里。”香凝笑了,“我晓得你心里在嘀咕什么…”
“我就是不同你讲是谁安置我住在这里,恐怕你现在也能猜得到了。”香凝走回到贵妃椅旁,顺势坐下。
“你离开的那年冬天,我得了瘟疫,一直高烧不退,中西医大夫看遍也无济于事。乔妈妈,哼,亏我为她挣了那么多钱,却一点情分不讲,准备把我遣出去,让我自生自灭。倒是他,与我非亲非故,帮我赎了身,还为我找了王博士,哦,就是现在你家五少奶奶的父亲,这才保住了我的性命。像我这样的女子,又能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报恩?”
香凝掐灭了烟头,闻了闻手指间的烟草味:“他不欢喜我抽烟,也不欢喜我喝酒,可我不是他的妻妾,我做什么要压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