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探究
不等婶婶应声, 蒋徽补充道:“并不是有多怀疑她, 但我眼下能想起的, 只这一个人。”
“我知道。”程夫人道,“你们走的那年秋季, 陈嫣与当时的兵科给事中曾镜成亲。到第二年开春儿便守寡了, 曾镜染了风寒,没能治过来。
“曾镜是家中独子, 双亲走得早,陈嫣没有再醮的打算,陈家帮她张罗着过继了一个孩子。
“孤儿寡母的, 却把家里家外打理得头头是道, 人们说起来,都要赞一句精明练达。”
蒋徽听完,笑了, “这样听着,也不好下断论。兴许另有人惦记着董飞卿。”
程夫人道:“我只是给你提个醒, 闲来不妨留意一下与他相关的是非。”
蒋徽点头,开玩笑:“几时得闲,给他写本儿账, 看他到底开罪过多少人, 又有多少人曾经对他芳心暗许。”
“那可多了。”程夫人失笑,“那几年,他和修衡、开林是小一辈人里最出色的,反过头来为自家闺秀向他们提亲的门第可不少。”
蒋徽立时道:“恺之哥也一样啊。”
程夫人道:“他可比不了三个兄长。”
“都怪叔父, 太厉害了,”蒋徽道,“想当年连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入阁拜相……天,有这样的父亲,谁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程夫人轻笑出声,“但是,恺之也没少享福啊。这几年,数他过的自在。”
“这倒是。”
程询是权倾朝野的首辅,程二老爷在翰林院行走,这样的现状摆着,程恺之若再早早考取功名,之于本就过于显赫的程府,是烈火烹油,全无必要。程恺之早就明白这一点,也乐得多几年积攒阅历的光景。
除了程询开出的八菜一汤,蒋徽还做了一道佛跳墙,从昨日就着手准备了。
董飞卿到酒窖选了一坛烈酒。
酒菜上桌之后,程询逸出特别松快的笑容。
董飞卿取来四个酒杯,问程夫人:“婶婶,今儿破例喝一杯吧?”
“好啊。”程夫人笑着颔首,“既是团圆酒,也是喜酒。”
董飞卿笑得没心没肺的,“由头这么多,您得多喝几杯。”
酒斟满,程询率先端起酒杯,与董飞卿一饮而尽,程夫人和蒋徽则是抿了一口。
尝过佛跳墙,程询对蒋徽赞许地一笑,“有阵子没吃佛跳墙了。好吃。”
“以后想吃什么,就派人知会我一声。”蒋徽笑道,“您要是没空过来,我做好之后,让友安给您送到家里。”
“行啊。”程询笑微微地道,“我在家吃饭,一帮人给我立规矩,不准喝酒,不准吃辛辣之物,饭菜越清淡越好……”说着,漂亮的剑眉轻轻一蹙,“你们都想不到,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蒋徽和董飞卿笑出声来。
首辅日理万机,与皇帝为军国大事连轴转的情形时有发生,程家的人都担心程询熬坏身体,膳食方面多以养身为主,但他喜欢的一向是鲜香辛辣的菜肴。
程夫人斜睇程询一眼,“早就料到了,你少不得诉苦。修衡也是这情形,但是人家会给自己开小灶。你不会做饭,怪谁啊?”
“会吃就不容易了。”程询慢条斯理地道,“你换个不会吃的,岂不要辜负解语这一手好厨艺。”
其余三人都笑起来。
程夫人和蒋徽各喝了三杯酒,吃好之后,让程询、董飞卿继续喝酒、谈笑,到里间说话。
蒋徽取出一件绣品,“是一幅双面绣的屏风,在外面断断续续绣成了,早就想送给您的。”
料子特别轻软,叠起来不过小小一块,在大炕上展开来,却是落地屏风的尺寸,一面绣的是程夫人一幅山水画,另一面绣的则是程询早些年做的一幅工笔花鸟。
蒋徽道:“您还记得吧?这两幅画,是我小时候,您和叔父赏我的。”
程夫人纤长的手指细细抚过屏风,轻声道:“这绣艺一看就是得了高手的真传。太好了。”随后则道,“往后可不准再做这些。耗心血,又累眼睛。”
蒋徽乖顺地点头,“记住了。”继而把屏风收起来,交给程夫人的随从。
程夫人唤随从取来一个狭长的小匣子,打开来,现出里面的两枚簪子。
银质簪头镶嵌着打磨得圆润的鸽血红宝石,缀着一串珍珠。
她说道:“我斟酌着画的样式,你叔父做的。都知道你不喜欢样式繁复的首饰,便怎么简单怎么来。是去年初秋的事儿了,你生辰之前,你叔父记挂着,刚好得了两块鸽子血,便想亲手给你做样首饰。”
蒋徽动容,爱娇地依偎着婶婶,“您和叔父怎么这么好啊。”
程夫人搂了搂她,随后拉过她的手,“我记得,你从十三四开始,常年戴着一个珍珠手串,很喜欢的样子,眼下怎么不戴了?”
“丢掉了。”蒋徽沮丧地蹙了蹙眉,“还有一个珍珠发箍,也不小心丢掉了。”
“该不是遇到贼了吧?”
“手串是眼睁睁遗落了,发箍则是被人偷走了。”蒋徽道,“别的物件儿,我都会小心存放,设几道机关。首饰经常戴,便不够谨慎,只是把住处的妆台上锁。没想到,真有人趁我出门当差的时候偷东西。”
“没事。”程夫人笑道,“回头我再请人给你做一套珍珠头面。”蒋徽从小就格外喜欢珍珠,她是知道的。
“好啊,您赏我的物件儿,我都打心底喜欢。”
当晚,程询、程夫人逗留到亥时离开。
蒋徽、董飞卿送到门外,看到叔父自然而然地扶着婶婶踏上脚凳、上了马车,俱是会心一笑。
程询对结发之妻的好,早已无声地融入岁月、习惯之中。
沐浴之后,董飞卿坐在寝室外间的大炕上,伏案拟出一个近期就要用到的名单。
蒋徽先一步歇下,静心思忖一番婶婶的话,有了决定。不能再这样等着对方出手,要逐步排查与董飞卿相关的女子或是仇家。
但是,也不妨反过头来斟酌:这次就高看自己一眼,设想自己被人惦记却在无意间把人开罪狠了,惹得对方恼羞成怒,得不到就毁掉。
潜心奇门遁甲的日子久了,在她这儿,只有人防不胜防灾祸,没有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而这些事情,有点儿眉目再告诉董飞卿也不迟,毕竟只是怀疑,没凭没据的,没必要让他跟着疑神疑鬼。
打定主意,心里踏实下来。
她打个呵欠,问董飞卿:“过几日出门,到底要办什么事?”
董飞卿说道:“去保定府接一个人,往后能帮衬着叶先生。”
蒋徽哦了一声,“那敢情好,只是出门逛一圈儿。”
董飞卿轻笑,“睡吧,不妨先做个美梦。”
“嗯。”蒋徽笑着应声,“得空的话,你得带我尝尝地方上的小吃。”
“这是自然。”
董飞卿到后半夜才睡。蒋徽睡得很沉,睡颜单纯、恬静。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她藏着对谁都不能说起的心事,却又是特别心宽的做派,只要是觉得安稳的环境,素来倒头就睡。
这一点,他比不了她。
他熄了羊角宫灯,照常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面颊。
翌日,小日子来了,蒋徽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归根结底,是担心郭妈妈告知的法子不奏效,自己要是在这时候有了喜脉,定是焦头烂额。
董飞卿知道之后,叮嘱她:“不准进厨房,别碰冷水,别吃生冷的瓜果。”
蒋徽笑着说好,随后道:“横竖无事,我要雇辆马车,和郭妈妈出去逛逛。”
郭妈妈等于她半个长辈,他只当她想陪奶娘出门散散心,颔首道:“有适合的东西,就给郭妈妈置办一些。”
“知道。”蒋徽换了身颜色陈旧的衫裙,备好帷帽,让郭妈妈亲自跑一趟,雇一辆马车。
小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出门。
马车离家远了,蒋徽隔着车帘问车夫:“知道曾家么?就是已故的兵科给事中的宅邸。”
车夫立时道:“是与陈家结亲的那位曾大人么?“
“对。”蒋徽道,“我要去的地方,就在曾大人的宅邸附近。”
“小的知道,在百岁坊,只是路程比较远,要一个时辰左右能到。”
“没事,我不急。”
郭妈妈不解地看着蒋徽。
蒋徽道:“晚一些再跟你解释。”
到了百岁坊,蒋徽问明曾宅的具体位置后,留给郭妈妈几块碎银子,“随意指派个地方,让车夫带你转一圈儿,半个时辰后回来接我。”
郭妈妈仍是有些不放心,“您可千万当心啊。”
“只是踩踩点儿。”蒋徽嫣然一笑,下车前戴上帷帽。
踩点儿?这不是什么好话吧?郭妈妈扶额,却全然照着蒋徽的意思行事。
曾家的宅子年月已久,透着陈旧的气息。
蒋徽在周围转了片刻,步调悠闲地走到曾家门口,站到对面红墙下的阴影之中。
朱红色大门敞开着,隔着帷帽展目望去,只能看到影壁。
住在这深宅大院里的陈嫣,此刻在做什么?
蒋徽在闺中时,常来常往的人就是那些,数的过来。官宦之家办的宴请,她自认与自己无关,从不参加,露面的场合,多为同龄人为着探讨学问,几个人聚一聚。
她对陈嫣的全部印象,不过是董飞卿曾与之定亲。
就算陈嫣此刻走出来,她都不认得。可就算这样,在她观望曾宅片刻之后,打定了夜间再来一趟的主意。
因为,这宅子不对劲。曾给人看风水的经历使然,让她对这一点生出了浓厚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