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风情(2)
清晨,曙光流转入室,声声清脆的鸟鸣入耳。
董飞卿眉心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蒋徽的容颜,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低垂,眉宇舒展,睡相恬静。
她的头枕着他的手臂,身形就在他怀里,一臂搭在他腰际。
安安静静、相依相偎。这样醒来的感受,委实太好。
他视线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片刻后,凑过去,用亲吻唤醒她。
蒋徽尚未清醒,一手已经抵在他肩头,和他拉开距离,懵懂地看他一眼,绽出甜美无辜的笑容。
董飞卿也不言语,把她拉回到怀里。
过了一阵子,蒋徽问他:“起来吧?”
董飞卿说好,随即坐起来,麻利地穿上中衣、薄底软靴,自己去翻找出一件旧的布袍穿上。
穿戴方面,他对衣物不大计较,策马时穿道袍或深衣,平时不过几件粗布长袍。从江南到沧州的一路,她自然没时间给他做衣服,他呢,衣服破损了就扔掉,到裁缝铺花点儿银钱,请裁缝赶做几件新的。他讲究的是鞋靴,材质一定要好,上脚一定要舒适。
其实,对衣物也不是不计较吧?蒋徽想,无论如何,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闹着请婶婶给他做衣服的情形,她就撞见过两次。旧日不可寻,再不能有更好的,也就再不需挑剔。
蒋徽找出一身布衣裙穿上,转去洗漱。董飞卿正看着铜盆里的清水,好像水里能给他开出一朵花儿似的。
这一阵,他晚间总是睡得特别晚,偶尔她醒来,看到他静静地躺在身侧,长久地望着床帐出神。到了早间,又总会醒的很早。白日里,不定何时就会走神。
是有心事,还是过于清闲之故?
蒋徽抿了抿唇,走过去,把他推开,掬起清凉的水洗脸。
董飞卿回过神来,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腰间。
等他慢吞吞地洗漱完,蒋徽找出尺子,让他脱掉外袍,给他量身。先前答应给他做衣服,尺寸是比量旧衣得到的,这上下想想,尺寸未必精准。
董飞卿看她围着自己忙碌一番,收起尺子之后,没记在纸上的意思,对她扬了扬眉。
蒋徽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已经记下。
董飞卿莞尔,穿上衣服,转身出门,“我去喂马。”前面有一个小小的跨院,建着只容得下几匹马的马厩。叔父赏给他们的两匹骏马,已在那里安身。
她点头。
董飞卿又说:“你别做饭了,让刘全去买回来。”
她说好,把房里的窗户全部推开,动手收拾房间。
董飞卿折回来,动手帮她擦洗箱柜、地面,期间问道:“雇仆人的事,刘全跟你说了没有?”
“说了。”蒋徽照实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他。
“不请厨子?”
“不请。”蒋徽说,“没那个必要。”
他皱眉,好一阵子默不作声。
有大狗的叫声传来,听起来是附近的邻居养的。过了一阵子,叫声不但没停,反倒更为凶狠。
“你小时候挺喜欢养猫猫狗狗的。”蒋徽没话找话,打破沉默。
“猫狗、鹦鹉、金鱼,”他语声温和,“都养过。”
“现在呢?”蒋徽说,“我们要不要养一条大黄狗?就是那种土狗,我瞧着长得很喜气。”
董飞卿牵了牵唇,“是很喜气。但我不想养,你要是喜欢,随意。”
“那就不用了。”她说。
沉了片刻,董飞卿说道:“养来养去,留不下。”停一停,又加一句,“会离开。”
蒋徽转头看着他。
董飞卿敛目看着地面,“若是没把握始终善待,就别养。什么都一样。”
“明白。”蒋徽明白的是,他指的不止是那些小动物。
正屋窗明几净的时候,刘全也买回了早点和几色六必居的酱菜。
蒋徽摆好饭,和董飞卿相对用饭。
她面前是油条、豆腐脑,他那边是肉末烧饼、小馄饨。
有很久了,没吃过京城的早点。很巧,刘全给她带回的,正是她喜欢吃的。
蒋徽吃得津津有味。
董飞卿时不时看她一眼,或是看她i丽的眉眼,或是看她手指修长的双手。
“仆人的事儿,听我的吧。”董飞卿说,“在灶上找两个厨艺不错的人。”
蒋徽看也不看他,“我都跟刘全说定了。”
“是我不对,要让你朝令夕改一次。”董飞卿语气已是不容拒绝,“听我的。”
蒋徽手里的小勺子搅着碗里的豆腐脑,慢慢的,恼火到了眉宇之间。她没应声,继续埋头吃饭,吃饱之后,用帕子擦着手,凝着他。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自掌心到指尖,缓缓抚过,“你这双手,不该总做这种事。”
蒋徽道:“我喜欢做饭给人吃。”
董飞卿收回手,“难道你打算长年累月地应付柴米油盐这些琐事?”
“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什么人,我清楚。”董飞卿目光深远,“你心里那些计较,我也猜得出。”
“吃饭吧。”这话题很糟糕,再说下去,就要说到家境,不定谁话赶话地踩线,惹得对方炸毛。
董飞卿却不让她如愿,但也没有吵架的意思,平和地道:“我说过,要跟你搭伙过日子。这话不伦不类的,你不能当真。当真也没用,我不会跟你散伙;你要是跟我拆伙,我也不会答应。”
这人满腹经纶,平时却少有咬文嚼字的时候。怎么俗怎么来。
董飞卿语气也更加温和:“我穷的日子,从来长不了。方默一半日就能过来,归还几百两银子。过一段,我再给你一笔家用,存下一些,其余的用来应付平日琐事。”
蒋徽扬了扬眉,猜不出他又想染指哪种赚钱的行当。
董飞卿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言辞恢复了惯有的随意:“把心放下,踏踏实实跟我过。不用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我要是在家里挺尸,你再能省,也过不了多久。”
蒋徽笑起来。
“去换衣服,等会儿我陪你去看望郭妈妈。”
“好。记得雇辆马车。”她走到他身边,“我怎么觉着,你从昨日就有些不对劲?”
他只是问:“是好是坏?”
蒋徽如实道:“不是坏事。”
“那不就结了。”他继续吃饭。
蒋徽想想,也是。
郭妈妈夫君早逝,但叔伯妯娌心地善良,帮她拉扯大一双儿女。儿女自幼在程府、唐府当差,去年先后成婚,是以,让她牵肠挂肚的孩子,便只有蒋徽一个。
——坐在雇来的马车上,蒋徽跟董飞卿说了奶娘的情形。
行至那个不大的院落,马车停下来。夫妻两个下了马车,分别提着几色礼品走进去。
五间房看起来要比附近人家气派一些,院中有金鱼缸、花架子。
到了天井,蒋徽停下脚步,迟疑片刻,唤“郭妈妈”。
董飞卿留意到,此刻她有些忐忑。很少见。
房里立时有人应声,随后,有妇人快步走出堂屋,顿足凝望,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道:“小姐……您怎么来了?居然是您……”
董飞卿微笑着打量,见郭妈妈今年四十多岁,脸庞白净圆润,眉眼透着和善。
“是我。”蒋徽语气柔软,“我回来了,来看您。”又笑着看一眼身侧的董飞卿,“您还记得他吧?我们成亲了。”
“认得,认得。”郭妈妈走到两人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您快让我进去吧。”蒋徽笑道。她手里拿着东西,没办法伸手搀扶。
“好、好……”郭妈妈飞快地擦了擦眼角,侧身请董飞卿进门,“公子快请进。”
董飞卿笑着颔首,与蒋徽一起进门,放下礼品。坐了片刻,喝了两口茶,他站起身来,“你们说说体己话,我去外面转转。”
“也好。”蒋徽接受了他的好意。
董飞卿走到院中,站在花架子前,瞧着开得正好的蔷薇。
蒋徽嫁给他,不知郭妈妈作何感想。年少时,每次他和蒋徽碰面,郭妈妈在场的时候,都会特别紧张,担心他们起冲突。
挺奇怪的,同辈那些人,除了蒋徽,他跟谁都很亲近。她也是,对谁都很好,只对他不冷不热的。要在一些氛围很欢快的场合,彼此才会多交谈几句。
他听到郭妈妈哽咽着问她在外有没有吃苦,都去过何处。又听到她说没有,在外过得不错,去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地方,随即岔开话题。
她去过哪里,始终不肯提及。
和他一样。
那些,或许都是没必要回顾的。
盘桓半个时辰左右,蒋徽和董飞卿道辞回家。
路上,蒋徽道:“郭妈妈跟我说好了,这一两日,她安排好家里的事,就能过去照顾我们。”
董飞卿看得出,她很开心,笑了笑,“那我们也说好,当着她的面儿,尽量少没心没肺地说话。”
蒋徽点头,“的确。”像他们这样的夫妻,终归是极少数。
行至城南,离家近了,董飞卿坐在车窗前,把她搂过,安置在怀里,逐一告诉她所经过的街巷的名字,以前住过哪些数得上名号的人。
她对这一带不熟,便老老实实地任他抱着,用心聆听。
马车拐进他们所在的街巷,他说:“这儿叫居士巷。”
蒋徽只觉好笑,“我们两个住在这儿,不搭调。”
董飞卿哈哈一笑,“这倒是。”
“不过,这种事儿也不少见。”蒋徽斜睇着他,“我的小字,跟我这个人,你也觉得不搭边儿吧?”
董飞卿顿一顿,“这会儿有点儿善解人意的意思了。”
蒋徽小手一挥,“全当我没说。”
董飞卿大乐。
回到家,进门后,友安迎上来,低声禀明刚得到的消息:“今日一早,武安侯世子去了护国寺,要清修三年。谭家那边,那位大小姐派人来传话了。”他看向蒋徽,“武安侯府要她自尽,她会照办,但在死之前,想见您一面,说是昨日那件您该追问的事,她会当面告知。”末了,指一指门房,“小的不敢做主,传话的人还在等着。”
蒋徽略一思忖,道:“说我没空。她真想告知的话,把那三两个字写给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