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先生轻轻的敲着手中的扇柄,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好半天,轻轻的摇摇头。
“老夫虽说年少中举,但从未涉足官场,这几十年来,只在族学之中混着时日,连子孙都没教养得当,如今四子止步院试之前;几个孙儿虽说有几分伶俐,但也没想过靠科举出仕。若不是族中的庇护,只怕无片瓦遮头,实在有愧先祖。”
穆慧没想到老爷子想了半天,竟然说起家里的事来,他儿子止步院试,就是说只考上了秀才,却没中举。到了孙子这辈,竟然连童生试都没去考,干脆说,没想过靠科举出仕。这是表明他们一家都没有官运,然后呢?没有人在官场之上,所以帮不了他们?这算是拒绝的话吧?
他开口竟然就拒绝了自己?穆慧真有些愕然了。
当然,她不是十五娘,她是女强人穆慧,看老头这样,目光一闪,虽说她不知道老头这是啥意思,但她的直觉却不觉得这是拒绝她,这话里应该是另有意思。虽说这意思,得回头再查一下,她此时不能退缩。如果一下子缩回去,谁能来帮自己?
“府里最大的男人就是他了,我也是实在病急无奈,只想请先生帮着拿个主意。”她再一次示弱,有些悲凉的轻轻的摸了一下大宝的头。
老头低头笑了一下,轻轻的抿了一下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夫人在老夫看来,已是女中豪杰。早知身份特殊,与朝中各人保持距离。还让老夫这闲散之人,来教导公子。不求高官显达,只求几代平安。这本就非一般内宅夫人,能有之胸怀。”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自己该怎么说。
“花将军不拘一格,想来此仗必是非凡之胜了。虽说太子年幼,但能为太子得此大功,想来将来必是前途无量。不过,无人妒嫉是庸才,若将军与夫人在意这点中伤之语,才是真的着了小人之道。”
话到这份上,穆慧再不明白,也就不配叫女强人了。目光一闪,吴先生的意思是,她还是该做自己,不结党,不讨好。等着花镇得胜回朝,真有人叽叽歪歪时,正好给宏阳帝看看,哪些是牛鬼蛇神。
或者说,皇后提点自己,其实也是宏阳帝考查的一部分,自己若是沉不住气,真的开始与各家结交,指着各家的支持,估计,到头,宏阳帝才会弄死自己夫妇。
“谢谢先生提点,大恩不谢,先生说您的几位子孙还算伶俐,不知道可有愚夫妇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穆慧投桃报李,当然,她也明白,自己已经不能真的只靠自己,在京中过活着了。
端木家正在转型,他们脱离内务府的路其实也是步步惊心,本就是老牌世家,掌握的东西太多,秘密也太多,稍有不慎,一家子就完了。所以她这回也不敢去打扰他们,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暴露在宏阳帝的目光之下,到头,毁了一个家族。
而花家山寨的人,虽说不见得没有才智之辈,只是现在他们还用不上。
吴先生刚刚在考查她,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着吴先生。现在双方都试探得差不多了,她需要一个土著的智囊,帮自己查遗补缺。既然吴先生刚刚提子孙,她就也提一下好了。她要依靠吴先生,就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他们文不成,武不就,不过这些日子,老夫带着昌哥儿在市井游走,倒也有所领悟,不知道夫人的店铺想不想开在江南,老夫长子的妻族在江南,一直想过去看顾一下岳家。”老先生还真不客气,直接说道。
“您真是说巧了,这两家店铺,本就想着要在外地开些分店。不仅江南,其它的地方也有。正是用人之际,倒是先生帮了我大忙,正好先生可以帮愚夫妇先选些好地方,买些铺子预备下来。”穆慧闻歌知雅意,忙笑着一应。他们是土豪夫妇,就算我现在不开分店,让他的四个儿子带着银子,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买铺子,又值得什么?
吴先生点头,把茶再次端起,轻轻的品了一下,“这茶真好,竟然三泡之后,还这般出色。”
穆慧笑了,轻轻的把刚刚焖得过久的茶汤倒了,重新沏了一壶,再聊。
就是些茶道还有些市井的趣事,老头风趣,又博闻强记,实在是个好的聊天对象,当然,穆慧也不差,她可是从那个知识爆炸的年代出来的,老爷子只要不背书,其它的,她还都接得上,倒是聊得十分尽兴。
大宝很乖,一直安静的听着,一句话也没插过,到后来,他接手泡茶,虽说他泡茶的手势跟穆慧没法比,但程序却也是记住了,可见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子了。让吴先生和穆慧都十分高兴,他还小,他此时能有这份修为,就足以了。
晚饭后,大宝让二宝带小宝在院里去玩,他挨着穆慧坐着,一边帮着穆慧算账,却一绷着小脸,看上去满腹心思一般。
穆慧在看账册,心定了,家里的事也该操点心。更何况,她最近要抽一笔钱出来,让吴家兄弟出门,自然不能掉以轻心。当然,她也不是没看到大宝的纠结,但她在等待,让大宝听,就是逼他长大,更重要的是,她得把他当诗人的心打掉,到这份上了,还想当诗人,小心连饭都没得吃了。所以现在,她故意不搭理大宝,让他帮忙管账,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花叔这回凶险吗?”终于,他不算了,放下手,一脸忧虑的看着穆慧。
“打仗没事,怕朝中有人拖后腿。”穆慧头也不抬,顺便指了一下他的错处,让他重算。
大宝无奈的复算一次,他没错,穆慧看错了,穆慧点头,填上数字。正想让他算下一笔,大宝则合上了账册,不让她算了。
“先生出了主意吗?”
大宝毕竟还是孩子,先生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他其实也是似懂非懂,若不是了解先生和穆慧,他其实忍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说说看,你听懂了哪些。”穆慧想想,也放下账册,决定好好跟儿子聊聊。
“娘很担心,先生好像让娘别担心,说娘现在做的就很好,不用改变。其它的就不太懂了。对了,先生是想让师兄们都离开京城吗?”大宝有些困惑。
“你真棒,大部分意思都听懂了。”穆慧笑了,抱着儿子亲了一下。
想想,拿了一张白纸出来,把先生的话都默写出来,这是她的习惯,和人对谈之后,会记住每一个细节,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榨出油盘的反复推敲。
当然,最初时,她也是这样,把他们之间的对话默写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后来,不再会落于文字,而是反复的在脑中回放。现在她是要教子,自然要做全套。
等她默写完了,把文字递给了大宝,大宝没想到母亲竟然能把先生和她自己的对答,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看文字再对比白天他们之间的表情,大宝所领悟的跟刚刚懵懂猜想的,果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了。看完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穆慧。
“娘小时候就被娘的爹娘带在身边,听他们大人说话。回家了,爹娘就会问娘谁说了什么,让我默出来。一开始时,我们也许只见一两个人,后来再大些,我们见的可能是十几个人,十几个人,说上一两个时辰。不仅问说了啥,还要问他们做了啥动作。以后就养成了我这性子,出去见了谁,他们说了什么话,说话时的表情是什么样,我都会记得牢牢的,回家反复想。”
穆慧知道儿子讶异的不是吴先生说了什么,而是为什么自己能默写出来。就把自己如何被训的事说了出来。当然被训的是穆慧,而不是十五娘。当然,端木家也有自己的训练之法,不过他们更多的是训练儿子,对女儿还是略松,但是才智却也不缺,不然,也不可能造就十五娘走一步,要想一百二十种退路的性子了。
照说其实穆慧是想把这种方法教给大宝他们的,端木家的稳健是穆慧所敬佩的,但想想,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教,用穆家的法子来教,走一步,想一百二十种退路的稳健是没错,但是,这样实际是会摇摆不定,意志薄弱一点,弄不好还得成选择恐惧症,不如按父母教的来训练大宝,至少,这也是对意志力的一种训练。
“所以我也要学会?”果然,大宝意识到了这点。今天母亲帮他默写了,也许明天开始,要默写的人就是自己了。
“对,你也要学,这很有用。这些事看多了,记多了,反复的思索之后,到了我这岁数,不管是谁在你面前,无论他们说什么话,有什么表情,你都能记住。而最重要的是,你脑中记得多了,他们话里的意思,大多你都能很快明白,而不用拿着纸,思索他们的表情才能明白话里话外的意思。”
穆慧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只是强制的逼迫,而是一开始就告诉他用意,至少,他能少走一段弯路,不会像自己一样,仗着父母的疼爱,反叛了一段。虽说后来被镇|压了,但等父母突然不在了,她才明白,父母给她最大的财富,从来就不是身外的那些浮财。就算十五岁,她被夺光了财产,她日后也能再夺回来。当然,因为教育得实在太成功,她根本就没给那些人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