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张茯苓拉开门,看着眼前哭成小花猫似的小团儿,忙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了好了,团儿莫哭,没什么的,你先去打水洗把脸,我和公子这就下去。”
眼眶红肿的小团儿抽抽搭搭地应了一声,又说了句:小姐千万小心,转身跑开了。
秦时皱了皱眉,跟着带好面纱的张茯苓和苏青下楼。
此时正直午时,勾栏里的生意停了下来,伙计们和说书人都歇了准备吃饭,所以勾栏里并没有顾客。
三人来到楼下,便看到了混乱无比的场面。
几个小厮挤在一起堵着进入楼道的小门,外面隐约可见几个高大的人影推搡着他们,伴随着破口大骂的声音传了进来。
“哥几个找你们东家可是有要事相商,你们几个下贱东西也敢拦?”
“滚开,识相的赶紧放我们进去!”
“狗日的,再不让开可别怪爷下手没个轻重……”
那几个堵着门的小厮却不敢放人进去,只是梗着脖子满脸怒色,却不敢还嘴。
见此情景,一脸怒色的苏青忍不住了,大喝道:“都给老娘住手,敢来这儿捣乱,都他娘的活腻歪了!”
强大的音浪夹杂着一丝内力朝门口涌去,那几个大汉推搡的动作猛地一滞,方才还混乱不已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小厮们看见东家下来了,便也赤红着眼睛让开了门。
“几位,不知来我勾栏有何要事?”张茯苓走上前,平直的声线从白色的面纱里吐露出来。
“咳咳,退下。”
一道虚弱的声音从几个大汉后面传来,几个大汉神色一凛,急忙散开一条道。
小门不大,至多能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秦时正皱眉间,一个身穿白色儒衫,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走进了小门。
年轻人似乎身体不好,时不时拿着一块白色的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
气氛诡异的有些安静,只有那个身体虚弱,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不时的咳嗽声在狭窄的通道中响起。
沉默中,年轻人朝着秦时三人打量一番,然后才看着张茯苓缓缓开口道。
“咳咳,常听说城东勾栏的东家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女子,想必,咳,便是姑娘了。”
张茯苓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年轻人,虽未曾谋面倒也大概猜出来了这人的身份,她面无表情地道:“不过是盘了一个说书听曲儿的场子罢了,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若是来听书的,怕是来的不巧,说书的先生们此刻正在用饭,未时才开讲。”
年轻人用手帕捂住嘴咳嗽几声,而后大口呼吸了几下,笑着摇头道:“不,在下并非为了听书,而是为一桩生意而来。”
这下没等张茯苓回话,苏青冷笑道:“你后面几条狗堵着门口便要强闯,谈的什么生意?劫道吗?”
“呵呵……”
年轻人笑着看了苏青一眼,猛的反手一个巴掌,方才叫嚣的最凶的一个汉子猝不及防被扇飞起来。
“砰”的一声,那汉子的头直接撞到梁柱上,登时头破血流。
那人被打,竟然还挣扎着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东家,气可消了?”年轻人笑眯眯地看着张茯苓道。
心狠手辣,张茯苓心里给这个安县里恶名昭著的
纨绔做了注,她缓缓吸口气,慢慢吐出,心中暗自提高警惕,面上却丝毫不显,淡淡道:“不知阁下想谈的是哪桩生意?”
年轻人笑了笑,让那个仍然跪在地上的汉子起来,然后走到外间大堂,豁然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既然是谈生意,怎的一杯茶水也没有?”年轻人靠在椅子上开口道。
张茯苓摇了摇头,止住了满脸怒色的苏青,转头吩咐小厮泡茶,然后面无表情地落座。
秦时也跟着坐下,他在后面将一切看得清楚,这位面色苍白的肾虚公子有两把刷子,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把谈话的节奏掌握在手里,从这点可以看出他控制欲极强。
另外,他方才那一巴掌,竟然将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甩飞了出去,想必也有些功夫傍身,眼下的虚弱模样,估计是受了些伤。
一出场到现在,硬闯,震慑,压迫,再配上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想必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这种人,可不是那些三流货色可以比拟的。
虽然他这手段在秦时看来还只不过是以势压人,还稍显稚嫩,但或许是其身后的实力极强,根本不屑于藏拙也说不定,秦时坐在椅子上揣着手兀自打量思考。
等到小厮泡好茶,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慢悠悠抿了一口茶,面露沉醉之色,然后睁开眼睛咳嗽两声,缓缓道:“唔,这茶不错。”
“这便是阁下想谈的生意?”张茯苓说道,语气平淡看不出喜怒。
“安县还是太小了。”年轻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摆出一副为勾栏打算的模样,靠着椅背敲桌子道:“东家在安县立业的时日不短,想必也看得出,这泡茶之法,咳咳,这泡茶之法在安县短时间或许有些收益,若不往外发展,迟早没银子可赚。”
秦时诧异地看了肾虚公子一眼,安县只是临州城的一个南边的一个小县,其市场容量自然不能与之相比,这位肾虚公子确实有几分眼力,想来背后的家业不小。
“所以?”张茯苓道。
“呵呵,想必东家知道在下,哦,不知道也不要紧,在下吴康,家父吴中承。”年轻人笑道。
吴康?吴忠承?秦时在脑子里细细搜索一番,确认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名字,转头却看到张茯苓微微垂下的眼帘,便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张茯苓的袖口。
张茯苓看了一眼专心喝茶的吴康,低声道:“吴中承是安县第一豪商,家私万贯,安县有近三成的店铺都是吴家的。”
秦时略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家伙来头还挺大。
尽管安县不算幅员辽阔,但对于眼下这个小小的勾栏来说,吴家这种体量的存在无疑是个庞然大物,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被连皮带骨的吞下去。
当初秦时准备量产茶叶的时候便想到可能会碰到这种资本兼并的情况,呵,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张茯苓定了定神,然后道:“不知吴公子想要怎么谈?”
“咳咳”,吴康又急促地咳嗽两声,喝了一口茶顺气,打了个响指。
一个侍立在旁的汉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张茯苓。
张茯苓疑惑地接过,缓缓打开看了起来。
“在下很看好这泡茶之法的潜力,咳咳,一千两现银,在下买断这个炒茶的方子。
于此同时,东家的两仪茶楼关门,不得再继续售卖茶叶,包括这勾栏里也得停下
售卖。
若是东家觉得这桩生意不错,那就在这张纸上画个押,给在下行个方便。”
吴康说完,看都没看张茯苓一眼,便一脸悠闲地喝起茶来。
秦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肾虚模样的男人,随后敲了敲桌子,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们不卖。”
张茯苓面纱下地嘴角微微弯起,哼,终于肯站出来说话么。
秦时还是很讲义气的,毕竟勾栏还是有他的股份在,面对吴家这个庞然大物,总是让张茯苓一个女孩子家扛在前面,秦时觉得自己良心上有些过不去。
“阁下是?”吴康放下茶盏,眼睛紧紧盯着秦时。
“你好,吴公子对吧?这方子是我的。”
秦时直视吴康,很有礼貌地开口。
“唔,正主在这就好办了,吴某是个,咳咳,是个讲究人,再给兄台一次……”
秦时有些不耐烦了,转脸看向张茯苓道:“这人怎么回事?边说边咳没完没了的,是我没讲明白吗?”
张茯苓眼睛弯成月牙儿,妩媚笑道:“妾身听明白了呢。”
“方才我说什么来着?”
“不卖!”
秦时砸了咂嘴,从张茯苓手中接过那纸,几下撕碎扔在桌上,然后笑着朝吴康一摊手:“明白了吗?”
勾栏里静得可怕,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吴康身后那几个大汉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跟见了鬼似的,他们想不通,难道眼前这个文质彬彬,一脸和善的年轻人没听说过吴康的名讳么?就算没听说过吴康,那自家老爷吴忠承总该听说过吧。
他……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敢这么干脆将那张纸撕碎,胡乱扔在桌上,然后还一脸和善地笑。
这人发了疯么?
至于勾栏里的众人,大多是一脸兴奋,最为明显的还是之前几个堵在门口被揍的年轻小厮,起初红了的眼眶瞬间落下泪来,察觉之后又急忙抹去,但看向那道安静坐在椅子上的背影的眼神里却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苏青表现更为直接,她狠狠一扫吴康众人,然后颇感欣慰地拍了拍秦时的肩膀,一脸傲然。
大厅里没来由刮起一阵过堂风,那碎纸毫无生气地躺在桌上,下一刻胡乱飞舞起来,风一歇,旋即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
吴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单音节的笑,站起身,一言不发的大走出勾栏。
几个汉子面面相觑,急忙跟上。
整个大厅里仍安静得出奇,秦时起身笑了笑,指着地上的碎纸片对一个小厮道:“人都走了,别看了,把这些垃圾扫扫,别搅了下午的生意。”
“这群家伙来得倒是快……”秦时脸上显出‘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的表情,无奈道:“嗳,茯苓,给我详细讲讲吴家的情况,事无巨细,能有多清楚就讲多清楚。”
“茯苓?”一旁的苏青语气莫名地重复了一句。
秦时一愣,想要开口解释,却看到张茯苓忽然大发娇嗔:“哎呀,娘,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再添乱了……”
又转头看向秦时道:“公子,这里人多眼杂,去楼上详谈吧。”
“嗯。”秦时点头。
看着两人转身上楼的背影,苏青叹了一口气,这单生意好像真的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