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的房间里,石头围起来的壁炉旁,橙红色的火焰像是国王庆功宴上的舞者,跳跃不曾停歇。
一口黝黑的大铁锅被架在火焰上,火舌舔舐着锅底,发出令龙舒适的咕噜声。很显然,这种舒适来源于锅内炖着的什么东西。
洛希尔狠狠的吸了口气,脑海中已经分辨出了锅内的食材:新鲜的肉炖蘑菇,还有一些萝卜和少量的干月桂花瓣,被放在了一大锅黑麦啤酒里。
“这是什么肉?牛肉,还是蜥蜴肉?”女术士怀疑的看了眼陶醉在香气中的银龙。
“地精肉。”银龙仿佛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该死的,你又去屠夫萨米家的店买肉了。”女术士站起准备把锅和锅里的东西一起扔出去。
“他上次被打断的三根肋骨都没法作为教训让他吃个够么?他真当猪湾的人就该吃猪食么?”
“嘿,你就连一个这样的玩笑都不能开么?”银龙抢先一步端走了铁锅,保护了自己的晚餐。“这些都是猪肉,公爵家开的养殖场生产的。”
公爵家的养殖场?女术士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一座巨大的庄园,三五头猪挤在用砖垒起来的小隔间里,而这样的隔间在这座庄园里有上千个。
爵位在费伦非常的有意义,出生在费伦的人太多,死去的人则更多。没有人会费心记住一个泥腿子的名字,而一万个“约翰”也不会比一个“德拉摩根伯爵更让人印象深刻。”
事实上,达马拉的贵族大部分都是随着他们的国王征战的新贵族。那些老牌达马拉贵族除了在因布图的,基本上已经或主动或被动的绝嗣了。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女术士拿起木质汤勺,用力挥舞了一下,仿佛是要在一头看不见的银龙头上打一个大包。“我毕竟曾经是一位法师,虽然是红袍法师。”
法师总是麻烦的,作为一位银龙法师,洛希尔十分认可这句话。
不同的法师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是有出入的,有些法师认为世界是线性的,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必然,不管是上任魔法女神的陨落还是奈瑟帝国的衰落,都是必然,而人类只需遵其而行,证据就是许愿术不管多精确的范围都无法实现大多数的梦想,而成神术的失败也是那么的戏剧性。
还有些法师则认为世界只是一种幻想,而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某个存在一瞬间前施加感知导致的。事实上,既没有世界,也不存在法师,当然也没有自己,所有的记忆想法思考这些都只是一种感知。
不过银龙法师麻烦就麻烦在,与他丰富的魔法知识比起来,所经历的事太少了。不管是作为巨龙而言在睡眠中血脉之力的觉醒,还是人类于生活之中点滴感触厚积薄发后的顿悟,洛希尔都没有经历过。开玩笑这种行为对于银龙而言不仅是陌生,生僻这个词形容起来更贴切一些——只听过,没见过。
银龙想起自己雏龙时接受的教育:外出旅游的龙宝宝在野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女孩,与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两只跃跃欲试的地精。
两只地精和一个女孩,地精有一根木棍还有几块大石头,但是女孩有一把被打磨锋利的匕首。下注吧,看看谁能活到最后。
洛希尔不喜欢赌,所以他没有下注。事实上巨龙都不喜欢赌,拥有漫长寿命和强大潜力的巨龙往往喜欢等和莽。天大的仇恨在一次长达几十年的睡眠后,往往另一方已经长眠于费伦地下,而那些短命的小家伙总是急急忙忙的,当时没有解决的问题如果拖上短短几年也许就会变成大问题。
所以掀翻赌桌的洛希尔像其他小龙一样,走上前去,用自己威严的双目迫使他们屈膝,再像赶苍蝇一样把他们赶走。
同样的试题,如果是红龙选择的话,地精可能因为自己肮脏的外表逃过一劫,而那个小女孩应该会成为一顿美餐。绿龙的话,龙巢里应该会多一个可爱的女仆,平时作为手办,偶尔作为零食。黄铜龙的话,地精和小女孩总得疯一个,当然在那种话痨的攻势下,也许他们都得疯。
可如果是一个达马拉人做选择呢?
女孩会有“希亚”、“瑟奴依”之类的达马拉风味的名字,成为某个磨坊主的第三个妻子,或者成为猪湾的可爱女生。而那个达马拉人则会获得一比数量可观的金币,同时还有好几顿丰盛的晚餐——那两只地精。
女孩应该在家中,或者酒馆,或者......
就像地精应该在锅里,这就是达马拉人的认知。
妮珂茜用木勺将锅里炖的汤和菜盛了一点到瓷碗里,再把那口大锅递给洛希尔,“吃饭吧,赤铜龙先生。虽然你长着银色的鳞片,也并不会开玩笑,但你至少尝试过了。”
不得不说,银龙的手艺还不错,和他糟糕玩笑成反比的是,不算浓的汤被恰到好处的火候升华后,在北地寒冷的天气里喝一口,温暖的感觉能从心里涌遍全身。
洛希尔用盛汤的大木勺挑出锅里的肉块,塞进自己的嘴里。他喜欢这些菜的味道,但并不喜欢那稀烂的口感。
“你不应该浪费食物。”聒噪女术士已经开始向着母亲的唠叨这个危险的方向前进了,而同样没有经历过“母爱”洗礼的两人明显无法发现这一情况。
“这些蔬菜在这里并不便宜,而在那三千金币拿回来前,我们只有你口袋里那几十个铜子儿了。”
“你可以把它们当做是地精肉。”银龙的答案更像是在狡辩。
不,不一样的。妮珂茜在心里想道,但是今晚多次被提起的“地精”这个词语让她不想争辩。
地精是智慧种族,而且被怀疑过曾经有着灿烂的文明。智慧种族之间不应该相互蚕食。
妮珂茜还记得自己作为泰西尔时曾看过一篇论文,那是几个红袍法师联合探索了一处遗迹之后所写的。第一次出版的时候在法师圈子里也算是极为轰动了。
不过看过它的人都认为作者应该是一位地精。
因为其中对于地精的称呼使用的量词不是大部分人习惯的“头”、“只”或者“条”。
而是“位”。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是地精自己的命运。
那些深渊物种之间互相吞噬并且诱惑主位面生物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智慧生物不该互相蚕食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究其原因,也许还是因为作为提夫林的自己不光在人类世界是少数族裔,每天还要面对一头巨龙。
“我们应该出去找点事情做!而不是让我成天窝在这个屋子里。你也说了剩下的钱不多了。”银龙神经的粗犷明显不允许他揣测出女术士想了些什么,事实上银龙根本就不会认为女术士之前进行了一次头脑风暴。
吃完饭后,洛希尔仰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拄着下巴对妮珂茜说的话,那口气就像是想从姐姐那多要一颗糖的小屁孩。
说完这句话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自顾自的吐出了一个牛皮袋,开始从中往外掏东西。
那牛皮袋子曾经在一个盗贼手中停留过,虽然它曾经回到过自己主人的手中,不过妮珂茜明显并不打算把它要回去。
洛希尔从袋子里掏出了几枚硬币,银质的币身代表着它们并不能随意使用。一个镀金的烛台,这是银龙从法师塔顺手拆下来的。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鸟类身上的火红色羽毛、几张空白的羊皮卷轴、一包烧烤用的调料和一小块结晶盐。
这里面还是有些值钱东西的,那几枚银币本身就有着不低的价格,如果愿意亏一点的话哪怕是地精做买卖也是愿意成交的。而那根羽毛,找对买家的情况下哪怕是洛希尔这样的大胃王,也能管上一年的伙食了。
不过这些明显没有进入银龙挑剔的法眼,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并不感冒。只是数出七枚来自因布图的银币和十三枚作为零钱的“年币”,然后把银币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回袋子内,最后又很自然的把袋子吞入嘴中,甚至还用手顺了顺喉咙,仿佛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
他自然是看不上这些东西的,随便一件魔法奇物的价格就是这包东西的几十上百倍,他只是单纯的想出去玩。妮珂茜在心里很无语的想道。
“我总是听人说,冒险者赚钱就和赚冒险者的钱一样容易,这是真的么?”银龙拿起几枚铜子儿,抛着玩。其中一枚铜子儿上印刻着“克莱因”的名字,另一面上还印着一把模样简单的战斧。
“克莱因”曾经是一个高地野蛮人,不过自从跟随国王获得爵位后,娶了一个旧贵族的独女,再往后的“克莱因”就都是有着纯粹达马拉血脉的人类了。事实上,在公爵养猪之前,克莱因们就开始制糖了。
“像呼吸一样容易。”女术士答道,只不过呼吸的往往是致命的毒气。你根本分不清赚钱和送命之间的区别。
“钱真是个好东西,你说对么。”洛希尔再次抛起一枚铜币,在火光的映射下,那上面写着“安达”的名字。
“如果还有什么比它更美好的东西,”铜币的反光在银龙眼中,弯出了一轮新月。“那就这能是权力了,拿走别人金币的权力。”他欢快的叫出了声。
谁都知道金币是好东西,每个国王都会把自己的头像印在金币的背面,以奢望自己的“子民”会像爱他们手中的“国王”一样爱他们的国王,这也就是国王的权力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总是不甘心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他们总是在追逐或者寻找着什么,即使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具体是什么样子的。
“猪湾的冒险者们往往都只能干一些不比插秧更困难的工作,而那些赚他们钱的女孩们,也会在挥霍完青春后孤独终老。”女术士看了眼银龙,那银色的头发背后代表的鳞片比一大块银锭更加吸引人。
“欢愉应该是以交易形式发生的,而不应该连带上责任。这个群体不存在温情。”如果我还是一位身披红袍的郡守,肯定会被眼前的银色挑逗的狠狠冲上去,但我不是。
也许我应该接下一个有难度一点的任务,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探索新的遗迹寻找可能。
妮珂茜把铁锅和木勺放在门外,到时自然会有懂事的伙计把它们洗干净。
那只猫也带着篮子跑了,也许是去寻找一只母猫献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