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所处的山叫忘忧山,庙则是忘忧寺。
山本无名,庙亦如此,还是由邋遢老头给起的名。虽然其中经过了无忧千百次的核对,但这忘忧一说还算颇有意境。
忘忧忘忧,忘记一切忧愁,与佛门宗旨不谋而合。
佛门讲究七情六欲皆是无相,与忘忧二字恰巧相合。所以当邋遢老头说出忘忧这个名字,无忧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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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路上的“商谈”,无忧和邋遢老头最终达成一致,决定——幼子葬父!
于是,忘忧山脚下的浮云城城门旁便多出了这样一幕。
一位灰头土脸头发蓬乱的少年静跪一旁,另一旁则是被一张草席包裹着的白鬓老人,地上画着夺目的二十四个大字:家父不幸病亡,至今葬地未果,望寻大善之人,可助幼子葬父!
无忧低头跪于一旁,低着脑袋,若是有人观望便抬起头露出泫然欲泣的凄惨模样。
至于邋遢老头则是一动不动地静躺在草席上,甚至为了渲染“尸体”已经开始腐败,无忧甚至抹了一些粪土于草席下方,邋遢老头也尝试抗议过,可一迎上无忧坚定的眼神,看见那腰间抖动的黄皮葫芦,他就如霜打的茄子般低下了头。
时间缓缓过去。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开始下落。
无忧师徒他们是午时之前来的,算算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可无忧二人却是连半个铜子都没有瞅见。
无忧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不由地抱怨:这浮云城的人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无忧,要不还是算了?我看我们还是去扮和尚化斋吧。”邋遢老头试探地说道。
“闭嘴!不然就要露馅了!”无忧稍微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一掌拍在邋遢老头脑门,顺便抹去邋遢老头脸上的汗水。
死人可不会流汗。
“再这样老头子我就真的要死了。”邋遢老头忍不住说道。
这种罪实在太难受了,他宁愿去给人打一顿也不愿意这般扮死人!
不能动不说,动一下就是迎面一巴掌,这谁受得住?
就是真正的死人也经不住吧?
死人谁愿意没事给人往脸上拍,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只怕死人都能给拍活了!
更别说还得闻着粪土的味道,这哪里是死人?
是死人都不如啊!
这分明是在报复他拿钱买酒!
无忧不说话,一掌迎面而上,这就是回应。
“有苍蝇。”无忧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邋遢老头气结,胸口堵着一口气吐不出来。
这是第几次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苍蝇?把他当成什么了!
这绝对是报复!邋遢老头心中笃定道。
可事实上,无忧也只是这一次狐假虎威,之前是真的有苍蝇,毕竟粪土的味道很容易招惹这一类生物的。
虽说也有报复的意图在其中,但更多的还是为了避免暴露,那苍蝇一在邋遢老头脸上游荡,邋遢老头便要忍不住发出动作,这也是无奈之举。
邋遢老头就要“反抗”,却听无忧急忙说道:“别动,有人来了,兴许有希望!”
邋遢老头一听,将信将疑,眼睛拉开一条缝发现果真有人走来,思前想后还是选择了“隐忍”。
从面容上看,走来的应该是一对母女。
母亲身着一袭红色长裙徐徐走着,女儿则是穿着绿色长衫拉着红衣女子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娘亲,那里怎么了?”绿衫女孩忽然指着无忧说道。
“可能是可怜的孩子要卖身葬父吧。”红裙妇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卖身葬父?好可怜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绿衫女孩倡议道。
“轻衣,我们要早些回去,你父王还等着我们呢。”红裙妇人有些犹豫地说道:“还是算了吧···”
“可是那个人好可怜啊,我们去帮帮他好不好?”被红裙妇人唤作轻衣的女孩晃着红裙妇人的手臂,撒娇道:“好不好?”
红裙妇人无奈地点了点头,自家小公主撒起娇来谁也没办法。
“娘亲最好啦!”轻衣开心地笑道。
“行了,行了,我们快点去吧。”红裙妇人没好气地笑道:“可别忘了,你父王还等着我们呢。”
“嗯!”轻衣重重地点头。
很快,母女二人便来到无忧身旁,红裙妇人看见地上的二十四个大字,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绿衫女孩轻衣却是看着无忧红了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无忧抬起头,看着泫然欲泣的绿衫女孩轻衣,他不由一愣,这怎么是你倒要先哭了?
我还没哭呢···
“娘亲,我们帮帮他好不好?”绿衫女孩轻衣摇着红裙妇人的手,红着眼睛道。
无忧又是一楞,自己还没开口啊···
“好!”红裙妇人摸了摸绿裙衫女孩轻衣的脑袋,眼眸里尽是柔情,宠溺地说道。
“娘亲最好啦!”轻衣欢呼道。
红裙妇人抹去绿衫女孩轻衣眼角的泪痕,佯怒道:“不过,下次可不许再哭了!”
“嗯!”轻衣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重重点头。
“这才是娘亲的好女儿。”红裙妇人会心一笑,擦去没擦净的泪痕。
做完这一切,红裙妇人拿出绣帕,从中拎起一枚金锭,而后拉过无忧的手,将金锭放入无忧手中,轻轻说道:“孩子,这些钱拿去,先将你父亲寻人抬去葬了,剩下的钱,应该也足够你日后生活了,去吧···”
无忧接过金锭却没有立即收回,而是抬起头看了看红裙妇人,又看了看绿裙女孩轻衣。
“哥哥,你怎么了?”绿衫女孩轻衣疑惑地看着无忧,关切地问道。
“哥哥没事。”红裙妇人倒是没有想太多,只是将归因于眼前可怜的孩子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而惊慌失措的表现,柔声安慰道:“孩子,不用怕,这些钱你拿去,婶婶不是坏人。”
无忧这才点点头,感激道:“谢谢婶婶!谢谢小妹妹!”
“我不叫小妹妹,我叫姬轻衣!”绿衫少女较真辩解道。
红裙妇人无奈地笑了笑,无忧也露出笑容,会心一笑。
“好了,轻衣,我们也该走了,不然你父···父亲可要等着急了。”红裙妇人对着绿衫少女说道。
“知道啦!”绿衫少女姬轻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转头对着无忧挥了挥手,告别道:“哥哥再见!”
“轻衣再见!”无忧站起来也笑着挥手,又看向红裙妇人,笑道:“婶婶再见。”
“再见。”红裙妇人轻轻点头,算是回应。
告完别,红裙妇人也不再耽搁,带着绿衫少女姬轻衣缓缓离去,身影汇入人群,渐行渐远···
“好小子!”待红裙妇人和绿衫少女走远,邋遢老头一把掀开草席,抓起无忧手中的金锭,先前的抱怨与不满哪还有半分?兴奋道:“这下赚大发了!一个月都不愁酒喝了!就这分量,必须喝好酒!”
“走,小子,师父带你去吃香喝辣!”邋遢老头笑道。
邋遢老头突然间“活”了过来,这让浮云城门处不少人看见原本“死”了的邋遢老头站起来的人们惊慌失措地跑开。
不过,也有些人看出来邋遢老头是在扮死,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
对此,得了金锭的邋遢老人视而不见熟视无睹,现在有了钱,必须要喝酒去!
至于其他的?鸟他作甚!
“小子?”邋遢老头久久得不到回应,疑惑地转过头,却发现无忧依然看着离去母女二人,怔怔出神。
“这小子着魔了?还是春心萌动,看上那个绿衫少女了?”邋遢老头狐疑地看着无忧,突然邪魅一笑,看向无忧腰间的黄皮葫芦,嘿嘿笑道:“不过,这可是个好机会,趁这个机会把我的黄皮葫芦偷回来!”
“嗯?”邋遢老头突然皱起眉头,看了看手中的金锭,又看了看出神的无忧,心中暗骂:尽是麻烦!我怎么就这么倒霉!
轻轻叹了口气,邋遢老头拍了拍无忧的肩膀,调侃道:“这么喜欢看?人家还没走远,现在追还能来得及。”
“刚才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无忧不理会邋遢老头的话,反而冷笑道。
“啊?我说了什么吗?”邋遢老头装傻道,目光无意瞥向黄皮葫芦,发现黄皮葫芦正被一只手抓着。
看到这,邋遢老头心中暗骂:臭小子,你太狡猾了!
脸上却是笑意盎然,“哈哈哈,为师也就是随口说说,不作数,随便说说···”
“哦?”无忧冷笑,这个便宜师父似乎仍没有悔改之心···
邋遢老头忽然说道:“徒儿,为师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便作罢,如何?”
“重要的事?”无忧斜眼看着邋遢老头,又想忽悠我?
邋遢老头斩钉截铁道:“你一定很看重!”
“什么事?”无忧皱眉道。
“你答不答应?”邋遢老头讨价道。
“要是让我发现师父又骗我···”无忧晃了晃黄皮葫芦,嘿嘿笑道:“你说,我答应你了。”
“为师要是说刚才的那对母女有危险,你说,”邋遢老头眉头一挑,淡淡说道:“这重不重要?”
无忧深深地看了一眼邋遢老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母女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转眼便没了身影。
看着那飞速离去的身影,邋遢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喃喃道:“无忧?长歌?”
“可若无无忧,又何来长歌?”
邋遢老头大笑,身影转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