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忽然沉默下来。
心智早熟的他,哪里还不明白?
浮云城的城门角落也好,一日来漫无目的地转悠也好,脚下的忘忧山眼前的忘忧寺也好……入城以来,走走停停,走的是旧路,停下来看的是旧地。
再临旧地,故地重游,看似游玩,实则却是触景生情,念起往日种种,心绪难以平复。
两年前,太白试剑,剑魔李自在与武当剑圣张之一于太白山各祭一剑,太白试剑至此落幕,诸大门派各自归去,而剑魔李自在却是自此不见踪影……
方才姬长歌说。
同样的话,剑魔李自在也说过。
浮云城,一切开始的地方,逍遥王世子姬长歌的“出山之地”,一切开始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故地……与剑魔李自在同在的故地!
目光中,白衣已然身先士卒,向着破败的寺庙走去。
望着远去的白衣,这次李子没有跟上去,仅是静静站在原地,默默观望。
温言、李潇然、叶长风与慕容梓萱随后赶到。
不作言语,极有默契。
举动与李子一般无二,四人亦是止步于此,默默望着破败世界里的一袭白衣。
李子心智早熟,叶长风慕容梓萱与姬长歌多有接触,李潇然温言见多了人间百态。
当一行人抵达浮云城之际,姬长歌神态转变,他们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很清楚。
重临故地。
姬长歌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
兜兜转转了一日,姬长歌每每发声,然后兀自走出,诸人却毫无怨言,仅是默默相随……原因,便是在此!
因为,他们知道……姬长歌还未找到那个需要他止步的“港湾”。
而眼下,他找到了。
忘忧山的忘忧寺,正是姬长歌寻找的“港湾”。
他们,只需默默等待。
……
……
忘忧无忧,破庙白衣。
姬长歌的动作很轻。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唯恐打破这处“心中港湾”的安静。
破庙还是那座破庙,一如既往,唯一的变化就是,灰尘更厚了,蛛网更加密集了……果然,除了他们,没人愿意待在这里。
也对。
但凡他们那时有一丢丢银子,他们也不会选择住这里。
风吹日晒,逢雨挨在角落,下雪了一老一小抱在一起……而就是这种糟糕到不能说是糟糕的环境里,江湖上赫赫威名的剑魔李自在与逍遥王姬瑾年的遗孤却在这里整整住了三年。
风吹日晒,挨雨迎雪地住了三年!
这种话,说出去,谁敢相信?
“要是臭老头能少馋些酒,我哪里会住在这里三年?!”姬长歌摇了摇头,既是无奈又是好气。
说着说着,手掌又不由自主地探向腰间。
“都是你的错!”
摸着腰间的黄皮葫芦,姬长歌叹了口气,“弄得我现在都离不开这玩意了……”
破庙不大,六丈之地。
许是一天走的乏了,姬长歌随意寻了个空坦地,不顾灰尘沾染白衣,挨着一处便坐了下来,四仰八叉,毫无仪态可言。
解开腰间绳索,顺手拎起黄皮葫芦,仰头便是一饮而下。
黄皮葫芦早已被装满了酒。
身在无忧居也好,去往姑苏的途中也好,眼下的剑冢之行也好……不论何时,黄皮葫芦里的酒就没几次见过底。
如今,谈到对于酒的依赖,比起三年前的臭老头,他绝对不遑多让!
甚至,他对更胜一筹颇有信心!
“不过,比起两年前,我现在可是有钱了!”
擦去嘴角的酒液,姬长歌咧嘴笑了笑,“好酒也好,劣酒也罢,只要想喝,随时随地都能喝!”
“你若在,指不定要羡慕成啥样!”
“哈哈哈……”
咕噜,咕噜。
说及兴处,又是两口烈酒入肚。
咂了咂嘴,姬长歌忽地皱起眉头,“不过,不知为何……你说,这天底下的好酒我尝了没有百十来种,也有数十种了,其中,不乏一些上好的佳品,可为何到头来……”
顿了顿,姬长歌举起手中的黄皮葫芦,不解道:“我却唯独偏偏喜喝这与佳品丝毫不沾边的老槽烧呢?”
“以前见你也爱喝这槽烧酒,便试着尝了一番。”
姬长歌轻轻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一入槽烧深似海,再回头,却发现所有的酒都没这味道了……”
“记得你还说过,北离的皇室有一种独家贡酒,味道天下一绝,叫什么来着?”
心中一时记不起,姬长歌提手便要啜上一口黄皮葫芦。
黄皮葫芦方到嘴边,闲下的一手忽地一拍脑袋。
“想起来了!叫仙人跪!”
姬长歌倏忽坐了起来,一脸兴奋,“没错,就是仙人跪!”
“杯酒入肚,就是那天上来去无踪的仙人,也得乖乖跪下!”
姬长歌“啧”了一声。
“你喜的老槽烧我都爱不释口了,若是尝到你赞不绝口的仙人跪……”
念及至此,姬长歌只感觉口中唾液止不住的溢出,不由连连咽下,“便是身死也值得啊!”
“快了!”
姬长歌眼神炯然,“还有一载时间。三年之约,问剑奉天。待我踏入奉天之日,便是口尝仙人跪之时!”
“届时,定要痛饮一番!”
“我倒要看看,那被你吹捧上了天,能让仙人都跪下的仙人跪,能否让我跪下!?”
“仙人跪?”
疑惑的声音。
“没错,仙人跪。”姬长歌头也不回,四仰八叉躺下,提起葫芦又满意地啜了一嘴。
不用去想,他也知道来者是谁。
温言是圣教大祭司,他是圣教之主;李潇然与自己还没熟到那种地步;李子心智早熟,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极细;叶长风么,他不敢乱蹦哒……所以,来者只有一人,也只会是那一人!
慕容梓萱。
一行人中唯一对他毫不忌惮的人。
慕容梓萱微微皱眉,“两年前,你似乎并不喜爱饮酒?”
“没办法。”
姬长歌晃了晃手中的黄皮葫芦,“突然就爱上了!”
声音忽地一低。
“因为……‘那位’?”慕容梓萱轻轻道。
手中的动作一滞。
仅是一瞬,便再度恢复如常。
“跟了他十六年,天天看他喝,一下子没忍住,就尝尝了。”
姬长歌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就是这一下子,却再也回不了头了……”
“你说,我笑起来很难看?”慕容梓萱突然说道。
“嗯?”姬长歌不解地看着慕容梓萱,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迎上姬长歌的眸子,慕容梓萱面无表情。
“同样的话还给你!”
一字一顿。
“你笑起来的样子……也很难看!”
丢下这句话,慕容梓萱转身便走,毫不留念。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慕容梓萱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