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脸还板着,忍不住道:“不要担心,李夫人就在我身边。”
他摇摇头,一脸不以为然:“芙蓉花看腻了,也有想摘根狗尾巴草玩的时候。”
我气笑起来:“原来我就是一根狗尾巴草,倒是难为你这只……”忽惊觉话不对,忙收了口。
他嘴角溢出丝笑:“我这只?我这只什么?”
我“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低头吃着肉,脑袋里却满是李妍当日微笑的样子。皇帝和公主早知霍去病与我是故交,唯独她是第一次听我与霍去病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皇帝在,我不敢多看李妍,可偶尔掠过的一眼,总觉得那完美无缺的笑容下满是无奈和思虑。
霍去病问:“你想什么呢?”
我“啊”了一声,抬头迎上霍去病锐利的双眸,摇摇头,又赶在他发作前立即补道:“我在想李夫人。”
他唇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在水盆里浸浸手,拿了绢帕擦手,一面想着那帮文人才子背后的议论。甯乘劝卫大将军用五百金为李夫人祝寿,皇帝知道后,竟然就因为这个封了甯乘为东海都尉,李夫人非同一般的荣宠可见端倪。我搁下绢帕,柔声:“让卫大将军从所得赏赐的千金中分五百金进献给李夫人绝非李夫人的本意,那些为了讨好陛下四处蝇营狗苟的人,她也无可奈何。”
霍去病一声冷笑:“我在乎的是那五百金吗?甯乘居然敢什么‘大将军所以功未甚多,身食万户,三子封侯,都是因为皇后’。我们出入沙场,落到外人眼中都只是因为皇后。当初舅父也许的确是因为姨母才受到重用,但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多次,未打一次败仗,难道也是因为姨母?可文人的那支笔始终不肯放过我们,司马迁我倨傲寡言,我见了他们这帮腐儒,还真不知道除了望天还能什么。”
看着他几分无奈、几分不平的样子,我轻声笑着:“原来你也有无可奈何的人,我还以为你谁都不怕呢!大丈夫行事,贵在己心,管他人如何?司马迁大将军‘柔上媚主’,难道为了他一句话,卫大将军也要学司马迁梗着脖子和陛下话?风骨倒是可嘉,可是置全族老于何地?而且司马迁怎么行事都毕竟是一介文人,陛下会生气,可是不会提防,更不会忌惮。卫大将军却是手握重兵,一言一行,陛下肯定都是在细察其心意,一不心后果很可怕。”
霍去病轻叹一声,一言不发。看他眉头微锁,我心里忽有些难受,扯了扯他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司马迁是端方君子,你行事实在不配人家赞赏你。”
他看着我的手道:“你这么和我拉拉扯扯的,似乎也不是君子赞赏的行径,不过……”他来拉我的手,“不过我喜欢。”
我佯怒着打开他的手,他一笑收回,眉梢眼角又是飞扬之色,我心中一松,也抿着唇笑起来。
“好香的烤肉,很地道的草原上的烤炙法,去病倒是会享受。”人影还没有看到,却已听到远远传来的人语声。
我一惊立即站起,霍去病笑摇摇头:“没事的,是我姨父。”
早知道就不应该来,我懊恼地道:“你姨父?陛下还是你姨父呢!是公孙将军吗?”
霍去病轻颔下首,起身相迎。公孙贺和公孙敖并排走着,望到立在霍去病身后的我,一丝诧异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捕捉不到。我心赞道,果然是老狐狸。
晚上,回到园子,心情算不上好,当然也不能坏,我还不至于被不相干的人影响到心情,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怅然和警惕。
公孙贺看到我握刀割肉的手势时,很是诧异,问我是否在匈奴生活过。我一时紧张,思虑不周,竟然回答了一句从没有。公孙贺自己就是匈奴人,我的手势娴熟,他如何看不出来?他虽未再多问,却显然知道我了假话,眼中立即对我多了几分冷漠。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能坦然回一句曾跟着牧人生活过一段时间,反倒会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如此避讳,反倒让公孙贺生了疑心又瞧不起。公孙敖似乎更是不喜欢我,甚至颇有几分不屑。
霍去病觉察出他们二人的情绪,嘴里什么话都没有,举止间却对我越发好,甚至从我手中接过刀,亲自替我把肉一块块分好,放到我面前。从来只有他人服侍霍去病,何曾见过霍去病服侍他人,公孙贺和公孙敖都很震惊。原本傲慢的公孙敖看到霍去病如此,也不得不对我客气起来,把那份不喜强压了下去。
这几日一到开饭时间,我就记起鲜美的烤羊肉和那个好手艺的厨子,一案的菜肴顿时变得索然无味。霍去病如果知道我吃了他的美食,居然还贪心到琢磨着如何把那个厨子弄到自己手里,不知道是否会骂我真是一头贪婪的狼。
我还在做着我的美食梦,婢女心砚哭着冲了进来:“坊主,您快去看看,李三郎来砸园子,谁都拦不住。我还被推得跌了一跤,新上身的衣裳都被扯破了。”
她一面一面抚弄着衣服的破口子,哭得越发伤心。我笑起来,给她拧了帕子擦脸:“快别哭了,不就是一套衣裳吗?我送你一套,明天就叫裁缝来给你新做。”
心砚破涕为笑,怯生生地:“我要自个儿挑颜色。”
我道:“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脸上仍有惊色:“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李三郎是温和儒雅的人,话和气,给的赏赐也多,平日我们都最喜欢他来。可今日他一进园子就喝命红姑去见他,然后着着就砸起了东西,把整个场子里能砸的都砸了。我们想拉住他,他把我们都推开,一副想打人的样子,我们就全跑掉了,现在肯定还在砸东西呢!”
正着,红姑披头散发地走了进来,我想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红姑怒骂道:“你还有心情笑,再砸下去,今年大家都去喝西北风。”她一话,乱如草窝的头发晃来荡去,仿如鸟儿直在里面钻,连一旁的心砚都低下头,咬着唇笑。红姑气得想去掐心砚,我使了个眼色,心砚赶紧一扭身跑出了屋子。
“好了,别气了,李三郎要砸,我们能怎么样?别他一身武艺,我们根本打不过,就是打得过,难道我们还敢把他打出去?让他砸吧!砸累了也就不砸了。”我拖着红姑坐到榻上,拿了铜镜给她瞅。她惊叫一声,赶紧拿起梳子理头发。
“这辈子还没丢过这么大人,被一个少年郎推来搡去,直骂我毒妇。”
我心中涌起几分不妙的感觉:“是为了李妍?”
红姑意外地头:“还记得那**被你烧掉的帕子吗?李三郎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那帕子是李妍的,今日上门就是来找麻烦的。起先,他装作很平静地问起帕子的事情,我的确是坊主告诉我是那个姑娘的,他一下就发作起来,怒斥我们蛇蝎心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他嚷着要你去见他,我看他眼睛里全是恨意,情势不太对,所以推托你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长叹口气,李敢知道了帕子的主人就是李妍,却不知道李妍是主动要进宫,并不是我为了攀龙附凤而欺骗他,我当时烧毁帕子只是不想让他成为李妍的棋子,可人算不如天算。
红姑哭丧着脸:“李三郎是如何知道了李夫人就是他要找的女子?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帕子不是都被你烧掉了吗?”
“我烧了旧帕子,李妍又做了新帕子,大概无意中李敢看到了,他自然会设法去问李妍,以李妍的机敏自然三两句话就能明白李敢所想,自然也会立即想出如何因势利导,让一切为她所用。”我替红姑挽着头发,方便她编发髻,“红姑,从今日起,你要把帕子的事情彻底忘掉,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以后无论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再提。”
我和红姑的眼睛在镜子中对视,红姑眼中满是震惊,甚至有隐隐的惧怕,好一会儿后,她若无其事地:“我已经全忘了。”
婢女端热水进来,满面愁容:“李三郎还在砸呢!”
红姑一听,眼睛快要滴出血的样子。我嘻嘻笑着:“快别心疼了,你放心,李敢砸了多少,我就要他赔多少。”
红姑不相信地:“你还敢问他去要账?我是不敢。他现在要是见了你,砸的肯定是你。”
我笑道:“我干吗要问他去要账?子之过,父来还。李广将军为人中正仁义,传闻饥饿时如果士兵没有吃饭他都不肯先吃,得了赏赐也必与士兵共享,这样的人还会赖账吗?我们只需把账单送到李将军手上,他会不赔给我们?”
红姑想了会儿,脸上愁容终散,笑着头:“李敢上头的两个哥哥都英年早逝,听李将军十分伤心,李敢因此对父亲越发孝顺,从没有任何违逆。李将军若知道了这事,估计李敢再大的怨气也不能再来闹事。玉儿,还是你聪明,打蛇打七寸。”
我拿了胭脂给她:“待会儿把砸坏物品的清单多准备一份给我。”红姑纳闷地看了我一眼,头。
李妍,不知你如何了把火,竟然烧到了我这里,所以钱你也得给我赔一份。砸坏东西可得翻倍赔偿。李将军是个仗义疏财的人,不好意思太欺负老实人,只能要你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