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巨大空旷的峡谷前，我从马上翻身下来。然后，我放任那匹马自己跑开了。明月夜中，被冰雪的微光所照亮的峡谷里，空荡荡的荒无人烟。

短暂的迟疑后，我的手伸进口袋里，确认已经带好了枪。然后，我大步走入了那座黑暗空洞的峡谷。

两侧的山石被风霜开凿的鬼斧神工，每一个刻痕都如此清楚的呈现着。月光像是一层薄薄的蜡，恰到好处的修饰了上面的每一个瑕疵，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天生的艺术品。

布满了乱石的山谷在此刻显得寂静荒凉，像是一座已经挖好了的巨大坟墓，等待着死人永久的长眠。

那种荒凉压抑的气氛里，我一步一步，略微颤抖着走入峡谷的深处。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粘稠的如同实质的墨汁般的黑色，从峡谷的每一个角落疯狂的卷动而来。

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声音，偶尔有猫头鹰飞过天空，他们昏暗的眼睛里，是没有任何色彩的冷漠。

直到我看到了那个人。即使早就料到，可是在见到他的时候，却总是没由来的一阵紧张。面对着即将降临的危险和死亡，我尽量的保持着坦然。

路西法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视野里极速的放大着。

“伯纳德，你们输了！”路西法的声音透过空气，朝着我大声喊道。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堕圣使已经赢得了这场神的战争。只是，从路西法的话里，我突然敏捷的捕捉到了什么。

那是一丝让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恐惧。

“哈哈，”路西法大声的笑着，他仿佛一个宣读着结果的地狱判官，“你猜的没错，弗兰克已经在斯特拉斯堡了，他是去找她的，即使，我们在这里同归于尽了，你以为她就能活下来吗？你觉得她能打的过弗兰克吗？”

路西法收住笑意，顿了顿，说道，“放弃吧，你们已经没希望了。”

我没有说话，伸手撩开了额头上垂下来的几缕碎发。路西法站在十几米外，黑暗中他苍白的面孔却是异常诡异。那身黑红色的斗篷包裹着的纤细身体，让他像是个失去双翼，却仍然华丽的堕天使。他深红色的眼眸里，是邪魅炽热的光亮，如同刺破阴霾的一抹灼热阳光。

“所以呢？”我反问他，“就算是注定失败，难道就该放弃吗？”

路西法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不过也没有关系了，1805年1月日清晨，这就是这些阴谋终结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上也活够了，没什么意义了。不过伯纳德，能有你这样的对手，确实是最大的幸运。”

我们之间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又问他，“你有过去吗？”

“过去？你为什么，会想要知道这个？”

我沉默不语，路西法眼里炽烈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他的手伸进斗篷的口袋，我知道在那只精致的黑色布料下纤细苍白的手，已经握住了一把手枪。

“从来没有人，想要了解过这个。那在终结之前，我就说说吧。”

“我原来只是个普通小镇里的孩子，属于那种特别穷的，甚至上不起学的人。其实那个时候的生活，卑微、平常。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我从未见识过的战争来了。整个小镇就在一场大战里，被彻底的摧毁，就像是不远处的奥斯特里茨一样。整个小镇的人都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叫醒逃过一劫。之后，我去了城里，一路上打拼，干尽了那些杀人越货的事，算是混出来了一些名堂。当时只是想混个生计，却没想到二十年后，竟然如现在这般权倾朝野。简单的来说，这就是我的过去，我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个可怕的恶魔，其实，我最初也只是个普通人。”

说完这些，路西法的眼睛通红，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与他本就是红色的眼眸混在一起，在黑夜里狰狞可怕，“你失望了吧，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故事。”

我没有说话，下一秒，我们同时举起了枪。

寒风夹杂着冰冷的飞雪从峡谷的入口灌进来，寒冷的空气里全都是细碎的雪花。远处，奥斯特里茨战场上巨大的喊杀声无休无止，那里的激烈战斗已经进行了两天，战场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撕碎吞噬着血肉。

死神也会感到疲惫，也会食欲不佳，也会对新的死亡不再感兴趣吧？

我看向路西法，路西法也看向我。风霜将我们染白，惨淡的月光下，一切终于定局。

四目相对后，是两声短暂的枪响。

弗兰克收回了他的剑，他放弃了。

一瞬间无数的回忆涌出之后，他却突然下不了手。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在瞬间竟然如此软弱，如此的优柔寡断。只是终究，他什么都没做，没有像是排练过了无数次一般，将剑刺入她的咽喉。

那是她爱过的人。

他走了。只是他从未想到，从窗户跃出，落入罗亚尔宫的花园，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众拿着火枪和刀剑的愤怒的家仆。

奥军骑兵在卡尔大公的亲自率领下，最后一次发动了冲锋。他们一路悍勇的杀过人山人海，与拿破仑的近卫军团短兵相接。拿破仑也亲自领兵冲锋陷阵，就如同1797年在意大利，1800年在巴黎城郊一样，他无所顾忌的杀透了敌军的一条条战线。

只是人群里，冷不防卡尔大公突然策马杀出，他双眼通红，略微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飘扬。比起五年前，他看上去更加稳重，更加老练。

执念驱使着他，想要在一切失败前，最后杀死那个可怕的怪物。来自科西嘉那个小岛的可怕怪物。

只是他同样没有想到，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他背后。

文森特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后心，也在同时，卡尔大公本能的反手一剑刺入了文森特的胸腔。

几秒钟后，两人同时消失在了乱军之中。

黎明到来的时候，奥斯特里茨小镇的战役落下了帷幕。

晨雾的掩盖下，战场上几万具尸体与残骸，在肃杀的气息里无声静默。硝烟被潮湿寒冷的晨风吹散，风雪却仍然无休无止。

拿破仑站在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的普拉岑高地上，他琥珀般的瞳孔里充满了血丝。他看着俄奥联军在风雪中慌乱的退走，漫山遍野燃着的火焰正在大雪中熄灭。战场上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冰冷潮湿的气息从衣服的每个缝隙里钻进去，又从一个个汗毛孔里进入身体，在内脏表面构建出冰冷的表皮。

在无数年的时光过后，他也终于站上了欧洲之巅。

这是1805年1月日，他军事生涯里，最辉煌的一天。

只是，他知道在这一天，他失去了什么。

所以他并不开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