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驻防旗营,在清军的体系之中,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在满清的体系之中,其军队被分为三种,一是位于北方的驻防,那是用于警戒明军的野战镇守部队,再就是所谓的“京营”,也就是驻于靖南的京旗,这是清军的主力,一但明军有所异动,京营就会北上驰援。最后一个就是南方驻防旗营。
尽管在三者之中,它最不显眼,但是论兵力却远胜于北方的镇守部队,且因为其多年来与山民撕杀,他们的战斗力甚至远超过其它的清军。
不过,这并意味着他自身没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多年来分割驻守各山隘、要道的南方旗营,像是撒芝麻似的分散在各地,一地清军少则数百人、多则千人。或许面对分散的土民时,他们拥有绝对的优势,但是久而久之对于兵团作战,他们已经变得极为陌生。
对于自身的不足,任何一个驻防守备都很清楚,也正因如此,在接到调令的时候,许多人都是心生抵触,宁绥堡是“宁字堡”中的一个,驻扎在这里的旗兵,不过只有四百多人,加了家眷也不过两千三百多人。
经过多年度经营,宁绥堡早就发展成为了一个以堡垒为核心的小城,城市的中心是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的五星棱堡,不过家眷大都驻在城外,一道六尺高、三尺厚的土砌石墙,保护着保内的家眷不至于遭到土民的袭击。
多年来,本地的土著一直都是驻防旗营最大的威胁和敌人,多年的烧杀抢掠,使得他们之间结下了难解的仇恨,不过防营抹下对土民持续的劫掠,也让土民的实力大损,许多部落迫于压力,不得不远逃南方,只有少数顽固分子留了下来,不过缺铳无炮的他们,几乎不能给防营带来多少威胁,顶多也就是袭扰一下而已。
不过,也许是因为长期的撕杀,尤其是清军不断屠杀男丁、掠夺女子,导致土民人丁锐减,实力大为衰弱。而清军也对他们的袭扰烦不胜烦,所以双方最终还是达成了某种平衡。
所谓的“平衡”就是清军不再像过去那样,任意屠杀、动掠,而是在土民的帮助下,往更远的南方“打草谷”,尽管去的地方远了些,而且威胁大了点,但是至少在防营周围是安全。而宁绥堡同样也是最早与土人达成协议的堡垒之一。
脑子活,几乎是所有人对张伯川的评价,当初他主动与土人达成协议,换取了宁绥堡一带的安稳,就是一个例子,这几年下来,在他的经营下,宁绥堡可以说是边境一带最平静的地区。甚至就连同宁绥堡附近,也形成了一个市集,每逢带一、带五的日子,市集就会开集,总会有一些土人来这里做生意。
不过,今天却和往常不同。
“今天是二十五,可你们瞧瞧集上……”
站在城墙上,指着城外的空荡荡的市集,张伯川的神情显得有些沉闷。
“这集上空得还像是个集吗?”
空荡荡的市集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商人,即便是有,也只是堡内的商贩,而不是山区土人的商贩。
“这阵子,土人来咱们这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土人为什么来的少了?
张伯川并没有问这个问题,默默的说出了这句话后,他继续对身后的勒克说道。
“现在这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看似无头无脑的话,落到勒克的耳中,他点点头,然后说道。
“可不就是如此,我敢说,只要靖南城这边一破,估计咱们立马就变成孤魂野鬼,不论是留在这,还是去其它地方,估计都是死路一条。”
勒克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尽管他是旗人,可是他现在所想的却是自己,而不是什么大清国,旗人……不过只是名头罢了,最要紧的是自己活命。
“现在太子的令旨已经过来十天了,你说,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反问之余,张伯川的眼睛盯着堡外绵延不绝的麦田,堡垒修筑的地方并不是寸草不生的荒地,而是一片肥沃的河谷地,这里曾经生活上数万土人,现在……腾笼换鸟之后,那些土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们。
真舍不得这个地方啊!
“去,肯定是死路一条,我从宁平堡那边得到消息,他们过去后,原本以为太子是要援救靖南,可是太子却根本就没有救靖南的意思,他以按兵不动、拥兵自重为借口杀了礼亲王,然后自己个又要聚兵南下,南下,就那么好南下的?虽说现在阿富汗空虚,可是这南下几千里,山民拦截、袭击不断,想活下去,非得打下一片地盘不可,这条路啊,也是九死一生啊!”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勒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南下的路是什么样的,这几十年来,他见过了太多的事情,也知道生存的不易,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南下并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可不是,过去,咱们在西域碰到的都是什么对手?那些土民说是国家,其实大抵上不过就是部落而已,即便是有些国家,民不过数十万,兵不过数万,又岂是我大清国的对手,可到了阿富汗,咱们可是要和莫卧尔帝国打,那可是有百万大军的大国啊,咱们以残兵攻十倍的敌人,还想打出一块地盘?这不是扯淡嘛!”
“可是,有人觉得,既然吴三桂当年能在天竺打下一块地盘,那么咱们就能打下一块地盘……”
勒克提到了吴三桂时,语气中带着羡慕,其实他是在羡慕吴三桂逃到天竺后,能在那里方过上安稳日子,虽说大明不承认什么周国,可也没有表现出非灭周国不可的念头,况且现在吴三桂已经死了,周国大王又自降身份为“国主”,连什么“大王”都不称了,如此小心翼翼的“事大”,无非就是想换取明朝对他们高抬贵手。
对此,尽管勒克觉得不太现实,但是在另一方面而言,他却羡慕吴家人的果断,为了生存,他们尽可能的采取一切办法,那怕看起来有点像是自寻死路,可是谁知道呢?万一要是明朝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相比之下,大清国呢?
即便是直到现在,仍然在那里称着皇帝,还在那维持着什么大清国的面子。现在倒好了,大清国眼瞧着是不行了,可大清国亡了,他们的将来怎么办?
“不一样,当年吴三桂到天竺的时候,是先打的小国,后来还向莫卧尔称臣,经过多年的养精蓄锐之后,才和德里撕破了脸,咱们一到那里就要打莫卧尔,就和这样的对手拼命,不是找死嘛!”
提到大清国与吴三桂的不同时,张伯川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
“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被猪油蒙了心,居然连这么明白的道理都看不出来,他就看不出来,往南去是死路一条嘛!”
张伯川的话音刚落,勒克就哼道。
“往南是死路一条,可是往北呢?不也是一条死路,他把王大将军支派过去,不就是想借明军的刀除了大将军嘛!”
即便是作为旗人,勒克对于王化行的遭遇也是极为不满。他没有想到太子爷居然这么短视。难道他就不知道他这么一干,会让大家怎么想吗?
“大将军给咱们大清国立下了多少功劳,可临到了头,又落个什么下场,就我说啊……”
长叹口气,勒克摇头叹道。
“大清国是要完啊!”
大清国要完!
但凡是稍微有那么点见识的都知道,大清国铁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靖南被围。
皇上以及数十万旗人被围于靖南,他们必定是死路一条。
即便是南方驻防号称十三万,可是这十三万里头青壮不过只四五万人,其它的不是老就是少,即便是北上驰援,又能援出一个什么结果来?
好吧,现在甚至连这么一点指望都没有了。看样子太子爷压根儿就不想去就勤王,甚至对于太子爷来说勤王不过是他排除异己办法。
就像对王化行那样,不过就是想解明军的手除掉他而已。
这样一来,大清国又怎么可能还有希望呢?往南往南去也没有什么希望啊!
“怎么样?想好了?”
扭头看着勒克,张伯川反问道。
“想通了,还有啥想不通的,往北是死、往南也是死,咱们要是想活的话,就非得跟阿里他们谈判,咱们啊……”
摸了一把脑袋后面的辫子,勒克叹气道。
“这辫子得先割了,然后,就到山里头,到时候,咱们就是这山民,至于这里……”
不舍得看着眼前的这片肥沃的河谷地,勒克颇为不舍的说道。
“就让给阿里他们了,咱们啊,到大山里啃石头吧!”
阿里是附近的山民,也正是他与他们达成了互不袭扰的协议,从而换取了部族的生存,在过去的多年间,阿里总会派出向导,协助他们前往更远的南方抢劫其它的部落。
现在面对生存的问题,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伯川作出了一个决定把宁绥交给那些土人。而相对应的,他们将会离开这里,前往大山里。
到大山里头啃石头,倒也不至于,大山里头虽然贫瘠,可是有些山谷里却也能种地,也能放牧,总能生存下来,只是日子肯定不像现在这么好过。
既然阿里那些人能够在大山里头活下来。那么他们也就能够在那里活下来。而这也是他要见阿里的原因。
“啃石头,总能保住命吧,要不然的话,咱们这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张伯川叹了口气,然后说道。
“就是不知道,阿里那老东西会不会答应咱们的条件。”
几个时辰后。一堆土人骑着马来到这里,领头的正是阿里。在他得到张伯川派人送来的信之后,就立即赶了过来,甚至没有丝毫的怀疑。
“我的朋友,一得到你的召唤,我就立即抛开一切,赶了过来。”
一见到张伯川。阿里就摆出了一副极为诚恳的模样。
“朋友之间是不需要召唤的,我的朋友,这次让你过来是想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看着面前的阿里,张伯川直接了当的说出了他的打算。
“现在的局势你是知道的。明军已经打了过来,肯定有些人觉得明军过来了,到时候你们也就可以回来了,但这可能吗?就我所知,明军打算把这里所有的土地都分给他们的人,顶多只会给你们一丁点残羹剩菜。”
张柏川当然不是在危言耸听。其实即便是躲在深山之中。阿里也听说过很多事情,很多从山里走出来的土人,并没有得到属于他们的土地,明军压根儿就没有把土地还给他们的打算。
也正因为如此。在阿里看来,明军只不过是比清军好那么一点吧。相比之下,他们顶多也就是不杀人。
“你说的这一切我们都知道。但你也要知道。这些年你们杀了我们多少人?之所以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袭击你们,并不是因为我们觉得明军来了可以给我们什么。而是因为血债血偿。”
盯着眼前的张伯川。阿里知道当初如果不是他在所有人的反对下和这个人达成了协议,就没有这几年部落里的安定,甚至这几年部落之所以得到壮大,正是因为和她之间达成的那个协议。
而这次他之所以过来。正是因为张伯川给了他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血债血偿。没有错。但是我觉得人总是要往前看,不能仅仅只是停留在眼前,如果一味的被仇恨蒙蔽了眼睛。那么你会发现自己会错过很多,就像我们之间。”
双眼盯着阿里。张柏川继续说道。
“这次让你过来。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谈一谈我们之间的将来。”
张柏川的手指着窗外的那些土地。
“我的朋友。你需要的是什么?我想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应该进行一次交换,用这里的土地和你交换你在山里的土地,怎么样?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