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抚过微山湖的湖面,那运河水缓缓流淌着,北方大地那封冻了好几个月的河流、湖泊,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解冻,往年的这个时候,正是利国驿铁厂最为繁忙的时候。
开了春,河流解冻,那河岸边的水车会再次转动起来,在冬日里因河流冰冻陷入半沉寂的铁厂会次热闹起来。但是今年的这个冬天,铁厂并没有了像往年一样沉寂,甚至就连同那一个个高大的水车,也在冬天水枯时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高耸的烟囱以及数台蒸汽机。
兴乾七年,这一年,对于大明而言是极为重要的一年,之所以重要,并不仅仅是这一年,明军越过了潼关,一步一步脚印的向西推进。而是因为在这一年,大明已经进入了蒸汽时代。而利国驿铁厂,自然也不例外。
置身于微山河湖的岸边,穿着黑色团龙曳撒的朱明忠,正带着几名官员在湖边散步。后面更是簇拥着大队的锦衣卫,作为大明的传统,早在几年前,锦衣卫已经重新复制,其与旧时相同,锦衣卫首先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和仪仗队,但同样,其也与其它天子亲军一样承担着战斗职能,只不过那飞鱼服,早已经变成了红色的军装,只有腰间铜质的皮带头上飞鱼纹显示着他们的身份,不过,现在锦衣卫仅仅只是侍卫亲军和仪仗而已。
即便是已经到了兴乾七年,这微山湖两岸的田地大都还荒芜着,且没有多少人烟。数十年前阡陌纵横,鸡犬相闻的富饶之地,现在几乎和塞外草原一样的荒凉,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青色,其中甚至长出了不少树木。
若是再有几年时间,这两岸曾经的熟地,势必会变成一片森林,草原。崇祯年间,清军的数次入塞都是沿大运河一路南侵,从那时起,北直隶直到山东千里运河的两岸百里之内,在清军的屠杀下几乎见不到任何人烟,即便现在,这里仍然没有恢复多少生机。
“陛下,臣计划从利国驿修建一条铁路,直通徐州,与徐州接上海京洛铁路,如此一来,利国驿铁厂产出的炮弹等物资,就可以直接用火车运往西北前线。”
跟在陛下的身边的张英,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同时又不忘记道出他的计划。
作为铁路公司新任经理,原本只是工程师的张英一上任,所面对的就是廉政危机,大量的高层职业涉及贪腐,或是被处极刑,或是被流放,涉及资金更是多达数百万两,不可不谓之触目惊心。
在这种情况下,张英不但要让铁路公司正常运转,还必须要向朝廷证明铁路公司的价值。尽管现在从战前的运兵到现在,铁路一直在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但是,铁路公司却面临着生死考验,毕竟,朝廷已经同意了商办铁路。
所以,他才会精心的规划发展路线,以便证明铁路公司存在的价值,而这次面圣的机会,也是张英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
在张英提及修建铁路支线的计划时,朱明忠偶尔会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在另一个时空中,这张英可谓是颇有名气的一个名人,倒不仅仅是因为桐城的“六尺巷”,因为他的儿子张廷玉也是清代是整个清朝唯一一个配享太庙的汉臣。正是张廷玉完善了军机处制度,其堪称是建立满清专政的“功臣”。
而现在历史却被彻底改变了,张英不再是历史上满清的大学士,而是大明的第一批铁路专家,当然也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铁路专家。在过去的几年间,他和他的同僚设计修建了世界上第一条铁路,并且研发了铁路上的设备。
历史被彻底的改变了,被改变的又岂止是一个张英的命运啊。
扭头朝着另一边看去,看着那喷吐着烟雾的大烟囱,尽管相隔甚远,但是朱明忠似乎听到了蒸汽机的轰鸣声。
兴乾七年,西元1670年,这一年,蒸汽机开始于大明的工业生产中得到全面普及!
当然,现在,唯一限制蒸汽机使用的,第一是煤矿的,第二自然就是铁,第三才是工厂的生产。
“……以臣的计算,只要铁轨等材料能够保证供应,最迟七月份,利国驿与徐州之间的铁路支线就可以筑成。”
张英小心翼翼的说道。
“如此,可以保证今年冬天军需运输不受运河封冻的限制。”
临了,他又特意强调道。
“这条支线修建不需要朝廷出款,臣计算过改用蒸汽机车后,铁路公司的利润直线上升,尤其是朝廷西征绝大多数的物资、兵员都是经由铁路转运,预计今年的利润将突破135万两,修建这条支线绰绰有余。”
看着沉默不语的陛下,张英的心里暗自叫着苦,前几年的时候,朝廷对铁路公司有大笔的投入,可是铁路公司的众人是如何回报朝廷的呢?是大规模的贪腐。这也是现在朝廷死死盯着铁路公司,恨不得每个月都要审计一番的原因。
“臣预计这条铁路支线开支在20万两左右,考虑到其它开支,臣准备岁末时向户部解交八十万两。”
八十万两!
这笔钱可真不了,尽管在掏出这笔钱的时候,张英也觉得有些肉痛,这笔钱他更愿意用来修建铁路。
“张英,这八十万两交给朝廷之后,想再要回来,可就困难了……”
凝视着远处的铁厂,朱明忠反问道,
“你就不想多修上几百公里的铁路吗?”
陛下的话,让张英的双目微睁,有些不解的看着陛下。
“朕从来都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在朝廷里有人觉得铁路公司贪腐严重,费了朝廷那么多银子,结果还阻挡了技术进步,所以,他们觉得与其官办,不如商办,所以决定放开铁路官办,转而支持商办,对此,朕并不反对!”
提及“阻挡技术进步”时朱明忠,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突,与另一个世界19世纪的国人面对铁路时的惊恐与保守不同,大明上下都被铁路给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铁路与火车结合在一起之后,它的运力会如此之大,会如此之快,曾经深入漕粮运输、兵员调派、边疆军需等问题困扰的朝廷官员们,几乎立即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修铁路!
不仅要修铁路,而且在大修铁路,尤其是在西征前后,在短短几个月内,这条技术条件落后的铁路,居然运送了十数万军队以及十余万吨物资,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于是乎大修铁路就成为了朝廷的共识,几乎所有的官员以及士绅,都在那里谈论着修建铁路的好处,完全没有另一个时空中,被吓尿了的,觉得铁路会震动风水破坏龙脉的说法,而且兴致勃勃的在那里规划起了铁路线路。
一听到陛下提及并不反对商办铁路,张英的心里“咯噔”一声,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表情也不太自然。
“月初,朕在与内阁议事时,朱大咸曾拿出一张规划图,据说是商人规划出来的线路,他们想要在20年内,修建十万里铁路……”
十万里……
这与另一个时空中孙大炮的十万英里是何等的相似,不过,还好,至少他们没有幻想过把铁路修过喜马拉雅山。
“陛下,臣也曾看过那张规划图,那规划图完全是凭空而为,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地形、环境等限制,臣以为商办铁路固然是好,但仅凭一腔热情是不够的,就拿进川铁路而言,目前四川人口不过区区百万,修铁路进川,不但要翻山越岭,而且耗费极多,况且技术亦难以满足,若是任由商办,只恐怕最后不仅铁路难通,甚至还可能半途而废……”
听着张英的解释,朱明忠略点了点头。
“是啊,这热情是好,可必须要考虑到实质,四川的铁路如此,广州到武昌的铁路,同样也是如此,技术,现在我们的筑路技术正在摸索之中,而且铁厂的产量也很有限,所以呢,暂时来说,大办铁路的时机还不成熟……”
手指着远处的铁厂,朱明忠继续说道。
“今明两年,这里会再添两座炼铁高炉,是新型高炉,现在清河书院正在对炉体进行改进,还有鼓风设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利国驿铁厂的产量将会突破5万吨,但是,这也是利国驿的极限了,但南京的江南铁厂还有湖北新建的大冶铁厂,都会添置新设备,再加上全国其它地区的铁厂,明年大明的铁产量将会突破三十万吨,后年应该可以达到四十万吨,到那时,铁路的筑建就不会再受原料不足的制约。”
话音落下的时候,朱明忠转过身看着张英说道。
“但是,这一切,都必须要以铁路为前提,只有不断的修建铁路,才能促进我们的钢铁生产,所以,朕以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铁路公司都必须要发挥主导作用!由铁路公司去规划全国的铁路筑建,而不是完全凭借商人们一厢情愿筑建!”
盯着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张英,朱明忠笑问道。
“怎么样?到时候你准备先修那一条铁路?”
“陛下,这,这……”
张英诧异的看着陛下,似乎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主导作用!”
笑看着张英,朱明忠继续说道。
“这么说吧,未来,大明的铁路筑建,应该是由官商合作的方式进行,公司制造规划,然后勘探线路,然后再公开线路,既可以由公司与商人共同出资,共同修建,也可以由于公司或者商人单独筑建,可以采用股份合作的方式嘛,并不一定非要拘泥于形式,毕竟……”
话声稍顿,朱明忠又说道。
“商人重利,有些路线,并不一定有利可图,他们自然就不愿意去修,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府多负担一些,毕竟,有些路看似没有商利,但要是不修铁路,就与国大不利,所以,有时候,不能一味的只看到修路可以带来多少利润,还要看到潜在的影响……”
对于商办铁路,朱明忠一方是警惕,因为在另一个时空中,“我鞑清”就是毁于商办铁路带来的混乱,而另一方面则又深知商办铁路对铁路事业的推进作用,毕竟,大平洋对岸的美国,在短短几十年内修建十几万公里铁路的成就,足以让世人为之惊叹。可以说,正是依靠着修建铁路,使得美国成功的挤身世界列强,并最终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铁路本身既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同时也是促进工业化的重要因素。因为铁路建设吸收了工业的大部分生产能力,并带动了各工业部门的加速运转。由铁路建设推动了钢铁、煤炭、机械制造、木材加工等一系列相关行业的发展。这种连锁效应对美国整个经济的全面增长作出了重大贡献。
而在这个时代,朱明忠当然希望铁路能够成为大明工业革命的龙头,至少与纺织业等工业一起,成为工业革命的龙头,刺激国家的经济发展。最终,让大明实现工业上的腾飞。
也正因如此,对于更肯活力的商办铁路,朱明忠才会怀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期待着他们能够像在另一时空中的美国同等行一样,集中社会的闲散资本,在短期内筑建起属于大明的铁路网一个横跨大明甚至连接东南亚、朝鲜以至于中亚的铁路网。
“陛下所言甚是,报上曾人有言“铁路延伸之处,既是我大明威仪所在”,有的地方固然因为山高路险,不宜修建铁路,但是,为了大明边疆安全,势必需要将铁路修建边地,甚至于即便是不惜工本,也在所不惜,但是……”
终于弄明白陛下想法的张英,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在明白了铁路公司未来的位置之后,明白了铁路公司的主导作用之后,度过“生存危机”的他,又说道。
“但是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不在于眼下修建多少铁路,而在于培养多少与筑路相关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