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格德堡自由市是易北河流经的最大内陆城市,被易北河的河水分成大小不一的东西两部。在东岸边临河的一座高塔之下,是一间破旧的书屋,一个年轻的学徒正在其中叹着气。
他叫雅卢,一个既幸运又倒霉的穿越者。
幸运是在他过劳死之后,还穿越成了异世界一个伯爵的儿子,倒霉在伯爵在几天前正好战死。
对于继承人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权力和财富唾手可得,但雅卢的叔叔可不这么觉得,立即发动了一场谋杀。
雅卢幸运地逃过一死,逢凶化吉地逃到了马格德堡,不过代价就是他显然失去了领地和财富,身无分文。
他仍然幸运地拜在马格德堡的驻城巫师,索布雷大师的门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巫师学徒,暂时衣食无忧。不过当他认真地了解到,这位大师曾经为他出征前的父亲做出过“一切平安”的预言,能被马格德堡聘用完全是因为要价便宜的时候……前途再次晦涩起来。
“还是没钱啊……”雅卢守着无人问津的书屋,哀叹道。
这个世界类似于17世纪的欧洲,只是多了魔法和各种各样的奇幻种族,对于心中的男孩来说,这当然非常的酷。但代价就是,赚钱的商机变得更少了。
活字印刷术?巫师们不解地拿出了活化笔。黑火药配比?矮人们微笑着把定装火药填入枪膛。而且就算雅卢自信他的学识迟早能找到用武之地,然而他从衣袋里掏出两个铜德纳尔,这就是他所有的启动资金了。
这笔巨款足以买一条黑面包,供他八分饱地吃上两天。如果索布雷大师被市政厅解雇,这两枚铜币就是他的最后保险。
“要想办法挣钱啊。”雅卢认真地想道。银马克,金弗罗林,在他的虚想中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到那时他会慷慨地分出三分之一,用来报答索布雷阁下的收留之恩,然后他就能自由地在这个奇幻的世界上四处冒险,黑面包吃一条丢一条!
这么胡思乱想着,街对面教堂的圣歌声余韵渐息,第一个客人登门了。看到他华贵的装束和富态的身躯,雅卢赶紧小心而谦卑地迎上去。
“您好。”他打量着对方的装束,似乎是一个神职人员,衣着简朴的往往是路德宗的牧师,而如此财气逼人的,肯定是天主教的神父没跑了。
“你好。”神父和蔼地说道,对他微微躬身,伸出手来,“你是索布雷新收的学徒吗?你可以叫我约翰……”
雅卢在对上眼的瞬间打了个寒颤,像是兔子和蛇对视那样,本能地感到了危险,伸出的手迟疑了片刻。
他明显地感觉到,约翰神父眼里的善意正在飞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贪婪。他不像是在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盯着一个玩具。
该怎么办?神父的话,似乎不能随便打的吧?雅卢急切地思索着,压力却忽然一轻。
约翰神父伸出的手被一只三指的大手坚实地握住了,巫师索布雷,披着油腻而破旧的巫师袍,挡在了雅卢身前。
他躬着身,即使如此,他头顶的角仍然时不时地蹭到天花板。马格德堡的驻城巫师,正是这样一位魁梧而朴素的牛头人。
他像温驯的牛一样说道:“约翰神父,您是来讨论赎罪券的事么?”
“噢是的,巫师索布雷,你上个月又滥用魔法的力量赚取世俗的财富,我真的希望能代主宽赦你的罪孽。”提到赎罪券,约翰神父的神色立即清明了起来,显然他很有职业精神,懂得把个人爱好和工作分开。
“上个月生意不好,您看这个数字……?”
“可是,索布雷,你的罪孽并不只能用数字来衡量……”
教士袍袖和巫师袍袖拢在一起,两人的手指在其下激烈地还价。雅卢很好奇三根粗指头和五根细指头要怎么达成共识。
三分钟后,似乎终于辛苦地讲定了价钱,约翰神父擦着额角:“明天我将洗清你的罪孽,最好由你的学徒来缴纳相应的费用。”
索布雷小退半步:“若不亲手奉上我的虔诚,我又要怎么赎清我的罪呢?”
约翰神父冷冷地看着他:“很好,巫师索布雷,我非常欣赏你的虔诚。虽然十个预言师里有九个该上火刑架的骗子,可你说不定是第十名呢。明天见吧。”
神父转身离开,索布雷这才松了口气。雅卢则有些失望。
索布雷本身就不是什么高级的巫师,比起雅卢在伯爵国里的老师更是远远不如,那位巫师有着官方认证的内法部徽章,而索布雷胸前连一朵最基础的蒲公英都没有,几乎是个野巫师。要雅卢描述的话,大概是四级没过到专四水平之间的差距吧。
以这样低劣的魔法水平,还得拿出每月收入的大部分去购买赎罪券,索布雷和雅卢这一对师徒过着潦倒的日子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索布雷拍了拍雅卢的肩膀,脸上堆着的笑自然了一些。
他就这么敞着书店的门,拉着雅卢上了二楼:“你就是个学徒,这些事你都不用管。先来把入门的魔药喝了。”
雅卢频频回望,总不由得担心有小贼趁机进来。
“不用担心,我好歹也是预言系的巫师……”索布雷摇头说道。
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雅卢想道,您看起来在专业知识上并不靠谱。
“所以说,有客人上门,有贼进屋,我都能知道。今天没有别人了,安心地上来。”
雅卢进了二楼,整一层都是炼金室,四五个大坩埚顶在火上,咕嘟嘟的冒着泡,房间里烟火缭绕,异香扑鼻,雅卢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你这是?”少年问道。
索布雷抽着大木勺搅了一会:“我说了,我再穷,给学徒的入门魔药也少不了的。这有炖小牛蹄子灵药,干贝烧猪肉灵药,豆芽炖猪骨灵药,这三锅已经好了,自己盛,碗在那边。”
雅卢的肚子也咕嘟嘟地叫了起来,他今天投入门下时已经过了饭点,四舍五入已经饿了一天了。他一样盛了一大碗,牛蹄筋炖得酥烂爽口,猪肉油而不腻,大骨头上薄薄的一层肉口感十足,骨髓绵密鲜香。看着他的吃相,索布雷都忍不住多来了一碗。
等等,牛蹄筋?
雅卢看了眼索布雷特征明显的牛头,正一视同仁地吃着所有的食物,一滴冷汗悄悄流下。
还是先问点别的吧,他暗自想道。
“老师,你这的画风不太对啊。”雅卢吃饱喝足了,摸着肚子说道。
“哦?我这预言系还有什么风格么?”索布雷打了个饱嗝,“像狐人马车一样,支一个布帐篷来,点两只熏香蜡烛,一个妙龄女占卜师,围着兜帽,甩着尾巴,胸前这么大个,又大又圆,晶莹玉润,拿一小布片围着,半遮半掩,开口就让你盯住,目不转睛……”
“老师你要唠这个我可不困了啊。”
“嘿,我说的是水晶球,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喜欢巫师,喜欢预言,您给我多讲讲这个,我学习学习。”
“学习?学个屁!那种预言,为师倒不能说她们全是装神弄鬼,但搞这些布置,大都是为了让人心甘情愿掏钱的。”
“而您这种?”
“你说,是蜡烛里的熏香好闻,还是我这锅里的魔药好闻?”
“那当然是您这个。”雅卢比了个大拇指。
“你是背那预言书开心,还是跟咱这做做菜……啊魔药,吃吃喝喝开心?”
“那肯定还是您这个,就是您千万别嘴滑了,学生有点慌。”
“别慌,做巫师最要紧是开心嘛,虽然为师今年预言错的有点多,可能要被市政厅赶出去,这塔也得给当成违建,但日子也还得过。”
“法师塔都要给人拆了,明天还得送那么多钱出去,还开心呢,您心真大。”
“乐也一天不乐也是一天,你说不乐多冤哪。”
“您这觉悟,高!”雅卢比了两个大拇指。
行吧,咱们过一天算一天,船到桥头自然直。雅卢带着deadline最后一天尽情放纵的负罪感想道。
师徒二人边洗着碗边聊,楼下传来咚咚的砸门声。
“大法师!大法师!人呢,别躲了!“
雅卢侧头:“老师,您不说今天没人上门了吗?”
索布雷面色不变:“这个,他们是市政厅的人,市政厅对吧,他们跳出七大世界之外,不在四大元素之中。市政厅的人,能算是人么?”
下来见了,市政的小头目趾高气昂地说道:“喂,大法师,你得提交市政预言了。”
索布雷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小头目连连催促,他这才面色一变,指着街对面说道:“对面,我看到约翰神父重伤不起的虚影。”
小头目挑了挑眉:“哟,那倒不错,这玩小男孩的该得报应。但要是在审核期限前都没有应验,大法师,不用我多说了吧。”
索布雷笑着送他们离开,看着天色也晚了,关了门上楼去,叹了口气。
过了会,他叹了口气,对雅卢和颜悦色道:“我先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
上了四楼,铺好了床,雅卢环顾一下房间,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他先向一张大得夸张的破木床一指:“老师你睡这?”
索布雷点头:“对。”
雅卢把手指挪了两寸,指向新铺好的小床:“我睡这?”
“是啊。”
“你和约翰神父有共同语言吗?”
“没有,但居住区没有别的空间了,你看,他们的上个巫师还是人类,而我占的面积稍微大了几倍……”
“可这一层不是还有一个房间吗!”
“你师姐的。”
“我没有意见了,老师,快为我引见一下!”
索布雷叹了口气:“她去汉堡,帮我买施法材料了。”
雅卢又委顿下来:“那老师,你发个誓吧。虽然你保护了我,但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索布雷噗嗤地笑了:“行吧,你要我说什么?”
雅卢轻声说道:“我要是喜欢男孩,天打五雷轰。”
索布雷刚刚说出一个“我”字,他背后的小窗里忽然间光辉耀眼,师徒二人挤到窗边,一道匹练似的浩荡雷光横空而下,将刚刚入夜的天空洗得透亮。
而雷光的落点,也许是劈歪了,没有命中法师塔这个高点,而是打中了隔壁更加高大辉煌的教堂。
雅卢干笑道:“老师……你这样,算不算预言成功?”
索布雷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被你听到了吗?不过很可惜……”
他转过身,暗哑的雷声这才在辽阔的天空中鸣响,而白色的光芒愈加耀眼。
光芒散去后,那座教堂依旧伫立在那,金碧辉煌的穹顶似乎更闪亮了几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除去这座教堂的话,这座路德亲自布道的城市就不会放任约翰还留在这里啦。“
雷声渐息,索布雷轻笑一声,点起了烛台:“一路过来辛苦了,洗漱一下,早点睡吧。“
雅卢躺在干净的床上,闭上双眼,大脑开始思考。
之前已经说过了,雅卢原本的导师是一个内法部的巫师,因而他有着基础的魔法常识。
刚刚的那一道雷电落下后,他明显感到自己有一点头昏,这股雷电多半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这样强大的威力,似乎可以比拟中阶的魔法了,也许雅卢这具身体意外的有魔法天赋?
可惜啊,如果上一任老师没有和叔叔同流合污来谋害自己的话,他或许有方法开发这个天赋,而现在的这位索布雷老师,应该对自己没有什么帮助了,就像找体育老师辅导语文那样不靠谱……
昏昏沉沉中,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夹杂在易北河的涛声中,房间里的第二个呼吸声早已不见了。
雅卢的心提了起来,但很快,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他坐起来,瞪大眼,看见一只身形健硕的牛头人,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具,手里提着一个带血的木槌推门而入,隔着从窗里透进来的一道月光,和他刚认的学生面面相觑。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索布雷悄悄地把槌子欲盖弥彰地藏到背后,嘿嘿地笑着:“你看,这不是那什么,教堂的防御刚刚被削弱了,机会难得嘛。”
月光下,牛头人夸张的胸肌棱角分明,如刀砍斧凿一般,仿佛曾经世界里希腊神话中的怪物雕像。但雅卢只盯着那个造型古怪的槌子,默默想道,您预言实现的方法,原来是靠这种手段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