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思望着太后乌雅氏的身影,在落满桂子花蕊的小径上渐渐远去。一地的馥郁芳香扑面而来,迎着凉爽秋风,本应是让人神清气爽的,寄思却越发走神。
连太后都如此笃定她的身分,那胤禛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她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江宁知府之女杨亦。
如果是,胤禛为何还留她活口,难不曾不怕她将他篡位的秘密公诸于世吗?
回味太后临走前那一句话,“万事用心去看,有的事未必是你所看到的样子。”太后所指何事,什么事需要她用心去看?
她不解。
回到长春gong以后,初问端着那盆太后特意赐的甘菊百思不得其解,“宫中的鲜花都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为何太后独独要赐娘娘一盆花容平庸的甘菊?娘娘又为何非要把它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寄思望着几上那盆开得嫩黄嫩黄的甘菊,朵朵小而平凡的花朵相簇在一起,纵使是花多叶多,也没有起眼的姿色。确实是平庸极了,又时有时无的散发着一股浅浅的甘苦气味。这样的花在宫中怕是只会被人当做杂草一样除掉,可是看见它,就想起钱塘江畔,就想起曾经那般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她满意地望定它,只道,“放那儿吧,不到枯萎不要移开。”
宫女秀锦扶着她坐下,忙递来晌午时乌喇那拉氏所赐的宝奁,“娘娘,试一试皇后特赐的赤水玉宝石项链与镯子吧。奴婢在宫中历经两代帝王,听说这首饰是当年康熙爷送给太后的,可见它有多珍贵。如今皇后将它送给主子,可见主子您真有福气。”
寄思脸上未有福气降临的喜悦,反而冷清得很,推开那宝奁,随口道,“放起来吧,平日里无需盛妆打扮,就不必戴这些贵重珠宝。”
秀锦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极力劝解道,“娘娘,你且试一试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娘娘若是连试都不试一次,要是传到太后耳里,还要以为是主子您小瞧了这首饰呢。”初问看着那赤水玉宝石项链甚至华美,也不由劝解道,“主子就试一试吧,奴婢去取花镜来。”
望着奴婢刚刚点燃的宫灯下,那一对赤水玉宝石镯子熠熠泛光,寄思不禁圈在双手手腕上,倒觉得合适得很。
秀锦欢喜地替她戴上相应的赤水玉宝石项链,拿着初问递来的花镜照给她看,连连夸赞道,“主子戴着它好生贵气,皇后果然没有送错人,这后宫中怕是再没有人能比娘娘更适合这赤水玉宝石首饰了。”
寄思并没有因为秀锦的称赞而沾沾自喜,而是撇开那花镜什么也不说,自顾自地取下赤水玉宝石项链与镯子。
秀锦不解道,“娘娘为何不戴了。”
“戴着它好生显眼,放起来吧。”她十分不喜秀锦的连连奉承,却什么也不说。秀锦本想再劝她佩戴,她却执意坚持,便只好做罢。
夜里,胤禛破天荒的来了长春gong。宫人们虽也如同那一夜主子受封那般欣喜若狂,却慌乱无序,毫无准备。看着一宫的人忙着准备兰汤沐浴,胤禛却毫无兴致,挥了挥手撇退所有的人,径直朝身前的罗汉榻走去,然后落坐,自顾自的斟一杯清茶,也不顾那茶早已冰凉就一饮而尽。
寄思急忙去夺,“皇上,茶已凉了,臣妾让奴婢再给你沏一杯热的来。”刚一碰触到他手里那冰冷的茶盏时,却被他用力一撇,“凉茶喝了下火,不必沏了,正好。”
寄思退开半步,做恭敬状站在他身侧。
他连连喝了几盏茶,才作罢,抬眸望来时,双眸里满是清冷与隐约的怒意,“苏培盛刚从江宁县回京。”
寄思陪笑道,“苏公公怎去了江宁县?”
胤禛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撑着茶几,“你猜苏培盛从江宁县带回了什么?”
寄思闻着他话里的火药味,心里一紧,“臣妾不知。”
胤禛一动不动,细致地打量她良久,才沉沉一声闷哼,“辰嫔为何如此紧张。苏公公还能从江宁县带回什么,不过是带回几句话罢了。杨怀忠让苏培盛转告诉你,家里一切安好,要你安心留在朕身边好生侍候。你父亲赠了你这几句话,朕也想赠你几句话。”
寄思的心里隐隐不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陪笑道,“臣妾洗耳恭听。”
“青翰棹舣,白苹洲畔,尽木临皋飞观。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胤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念道,望得她不由低下头去,僵硬的笑了笑说,“原来皇上今夜是来找臣妾对诗的。臣妾对诗词并不粗通,听说新晋的惠贵人在诗词上造诣颇深,皇上若要对诗,何不去钟粹宫……”
胤禛的声音十分清冷,又明显地增了几分怒意,“你当真不知道这首词吗?”
她又怎会记不得这首词。
母亲替她与弟弟取名为寄思、寄念,便是出自贺铸的这首《望湘人》。那时候父亲上京赶考,便再没有返回钱塘江畔,母亲日思夜想,唯有将对父亲的思念寄托在他们姐弟身上。寄思,寄念,那深深的饱含了母亲对父亲的思念啊。
七年前,寄思与胤禛在钱塘江畔初遇,在她悉心照料了他一个月之久后,他终于肯听她好好说一说话,她才把这样的身世与名字的由来告知与他。
那时胤禛喃喃的念着这一句“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总说,能遥遥的牵挂着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寄思便回他说,将来她若爱上某个男子,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是谁,她也会牢牢的牵挂着他。
胤禛回忆着寄思的话,目光痛楚地望向她,又问,“你当真不知道这首词?”
寄思将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弱了下去,“皇上,恕妾臣愚钝,臣妾当真对诗词不精通,不知道……”
胤禛斩钉截铁打断她,“当真?”不由握住那空置的茶盏,愤怒之意皆集在茶盏之上,似要将它捏碎了来,“抬起头来看着朕,你当真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