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思亦是不舍地松开裕嫔的手,点了点头,微笑着示意裕嫔放心,却瞧见裕嫔眼里的泪水不禁潸然。她们本想抓着这唯一见面的机会再说些什么,那太监却催得急,只好彼此不舍地互望一眼,转身离去。
裕嫔趁着寄思与那两个太监转身,赶紧朝可人的包袱里塞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别让你家主子知道了,她定是不愿意带着这些财帛的。去了静怡轩,若是遇上被人为难的事,便用这金子打点关系。日后若是不够,本宫会想办法替你们送去的,好生照顾你家主子。”可人是随裕嫔从耿府带进宫的丫环,自小跟着裕嫔,自然是信得过的人。如今裕嫔也唯有托付可人照顾寄思,望着二人随两个太监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泪水不由一颗颗砸落,迫得身旁的小圆子与宫人们也心有不忍。
见寄思与可人走远,小圆子拭了拭泪,朝裕嫔说道,“娘娘,主子如今去了静怡轩,奴才也没有去处,能否留在你身边做事,日后也能帮你探听主子的消息。”
裕嫔急忙点头,“你且安心留下吧,本宫必会待你不薄。如今你还能想着你家主子,也算你有心了。”
小圆子心有不甘道,“主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娘娘若有人机会,一定要替主子洗刷冤屈。”
裕嫔望着宫门尽头处,已瞧不见寄思与可人的身影了,一边急步追了出去,一边说道,“快别说了,咱们从长计议。”一直跟着去了宫门外,瞧见寄思与可人的身影消失在宫巷尽头处,她依旧不愿离去。身后的翠儿替她披了一件厚重的云肩,生怕她冻着了,“娘娘,外面风大,咱们回宫吧。银月公主和四阿哥五阿哥还要娘娘照顾呢,娘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辰嫔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无事的。若哪一天辰嫔娘娘想通了,向皇上认了罪,皇上自会让娘娘再返回长春gong的。”
“依着寄思的性子,她又怎肯向皇上服软。更何况她本就是被人冤枉的。”裕嫔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幽幽叹一口气,眼里泪痕尤湿。
此时的乌喇那拉氏坐在罗汉榻中。宫人递来一盏热茶,她缓缓揭开瓷盖,饶有兴致地吹了吹茶面上的白沫星子,轻轻啜了一小口。平日里喝在嘴里的雨前龙井平是平淡无味的,今儿喝着却觉得尤如甘泉般香甜可口。她不由多抿了几口,见茶盏内的茶水被她饮去一半,佩儿急忙又替她斟满,“皇后今儿心情似乎很好呢,奴婢很久都未见过皇后如此开心了。”
乌喇那拉氏点了点头,脸上的愉悦神情一如茶盏里波动不停的茶湦子,“阿玛告诉本宫,说皇上决定重处年羹尧,已让众大臣一起弹劾于他,并有意定他死罪。如此一来,不仅扳倒了辰嫔,更让年月荷再无靠山。如今这皇宫中,还能有谁能与本宫较量?”
仅仅是一个月后,风云聚变。
雍正以俯众群臣所请为名,尽削年羹尧官职,并给其开列了九十二款大罪,五条大逆罪,九条欺君罪,十六条僭越罪,十三条狂悖罪,六条专擅罪等。其中有三十多条罪行,可让年羹尧斩立决。雍正念其功勋卓越名噪一时,特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其爷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遣发边关充军,家产尽抄。
同月,早已被贬成贵人的年月荷也受到牵连,被胤禛赐以死罪。
这样的消息经过翠儿传到寄思耳里,已让他对胤禛大失所望。
偏偏乌喇那拉氏蠢蠢欲动,几次欲加害寄思。裕嫔与元新想方设法才与她得以见面。当寄思见到元新时,兴奋不已,左望右望,生怕被人瞧见,“你怎来此处了,要是让人知道你私痛静怡轩,皇上一定会重重治罚。”
元新眼里早已有了模糊不清的泪水,瞧着辰嫔这消瘦的模样和四处的入目荒凉,“皇上太薄情了,与您多年感情,竟让您住在这里受罪。今日我来,是有要事与您相商,也顾不得会不会被治罪。事到如今,为弟的也不愿再隐瞒。其实我不是元新,而是娘娘失散多年的弟弟元寄念。”
这样的消息对寄思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她热泪盈眶,“你是寄念?你是寄念?原来你没有死?”
元寄念拿了一幅图摊在寄思面前,“姐姐若是不信,为弟有当年父亲离乡时留下的画为证。”寄思放眼望去,那是一副醉翁怀抱琵琶在杨柳树下的水墨图,是当年父亲留给娘亲的唯一信物。如此说来,元新当真是寄念,“你没有死,快让姐姐好好瞧瞧。”
元寄念目光忧忡,“姐姐,现在不是你我姐弟二人重温亲情的时刻。为弟今日冒死前来,是想通知姐姐,皇后决定除去你身边的翠儿,然后派人在你身边,从而加害于你。这些都是裕嫔千辛万苦才打探到的。裕嫔前去求见无数次,皇上都置之不理,更说若是事关姐姐,一个字也不许提,否则也幽禁冷宫。想来皇上定是因为年将军的事,对姐姐彻底放弃了。如果能救姐姐的办法,唯有让姐姐假死,然后我与裕嫔再想办法让姐姐出宫。”
寄思半眯起眼来,眼里仍有泪意,“乌喇那拉氏想加害于我?”她又何尝不知道乌喇那拉氏的手段,已经不止一次被乌喇那拉氏谋害,这一次偏偏又遇上自己彻底失宠,怕是难于避免祸事。
可是一提及要离开皇宫,寄思仍有挂念,不仅仅是胤禛,更因为弘历,她皱眉双眉,“这事再容我想一想。”
元寄念紧紧皱眉,眼里有深深的担忧,“姐姐将这枚药丸收好,为弟再想见你,怕是难上加难。”
待元寄念走后,寄思深深思量,本以为祸事不会那么快到来,仅仅是夜里翠儿就被人加害,横尸静怡轩前。乌喇那拉氏下一步,就是要收她的小命。而她根本没有办法见到胤禛。此时,她已是心灰意冷,皇宫中除了有弘历和裕嫔值得惦念,再无让她留恋之处。那些胤禛所说过的甜言蜜语,通通都不过是随风而逝散的谎言。什么一生一世永不相弃,什么永远信任彼此,仅仅是一个年羹尧,就让她与胤禛之间的感情彻底破裂。
几日后,寄思服下元寄念留下的药丸,并将胤禛送给她的木简笄扳成两截,意为钗断情绝。
当辰嫔殁了的消息传到胤禛耳里时,乌喇那拉氏已领着宫人们佯装悲痛欲绝的模样在静怡轩垂泪不已。唯有裕嫔知晓,辰嫔只是假死。胤禛看着已逝的寄思与地拆成两截的木简笄,追悔莫及,并下旨追封寄思为贵妃。
裕嫔佯装抹泪,递上一封血书,“皇上,妹妹死明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您能将她从玉谍中除去,让她的尸身回到钱塘江畔。她说她想过平凡人的日子,只想死后能看见家乡的碧波蓝天,不愿躺在冷冰冰的皇陵之中。还望皇上成全妹妹最后的心愿。”
胤禛眼里有了泪,握紧被寄思拆成两截的木简笄。他知道,寄思定是恨透了他,所以才将这定情之物摧毁。
钗断,人亡,情绝。
“朕准了。”胤禛咬咬牙,将断成两截的木简笄紧紧握在手心,转身离去。他本以为寄思会服软,只要她稍微低头,他们就能回到过去。若不是她受了委屈,也不会以死明志。想来这一次当真是他误会了她。从今以后,这三千后宫,再没有一个女子是他所心心念念的,再没有人懂他。他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月末,寄思出殡,在裕嫔与元新的安排下离开了皇宫,重新回到了钱塘江畔。当然,她在世的消息只有元新与裕嫔二人知晓。裕嫔说,弘历有她照顾,让她放心,她会将弘历的点点滴滴,都书信告诉于她。重回到钱塘江畔,那里的润楠木依旧四季常绿,树前的落英纷飞,她似乎看到了当年胤禛赠予她木简笄的场景。
那时,胤禛说,愿娶她这样的女子,种一亩良田,生一对子女,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
若是胤禛能应了这样的承诺,多好。
可是胤禛是帝王,注定不能平凡。
寄思在钱塘小筑一住就是二十余年,听闻胤禛逝世,弘历登基。
睡梦中,她似乎梦见胤禛来找她。
梦里,他说,来世,他在春暖花开的地方等她,还她一个永世欢好的平凡人生。
这一梦,寄思再未醒来。润楠木前忽而飞来一双翩跹而舞的蝴蝶,在花丛中似是你情我浓。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