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和“碗”寓意美好。
馥碗还从来没听人这么夸过他的名字,或者说,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一时间就觉得耳朵有点热。
有些莫名其妙的酸麻感,如同傍晚日落时分的海潮,从心底蔓延开去,温柔地抚过了干涸的心脏。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少年的侧脸上,一明一灭,他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低下头拉高了身上套着的卫衣领子,把半边脸埋了起来,露出来的一双桃花眼眼尾凌厉,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副我很酷不想说话的模样。
罗域嘴角微勾,狭长的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驾驶座。
陈景刚刚控制不住地偷偷往后视镜瞄,就撞上了这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惊得头皮发麻,苦哈哈地挪开视线。
这少年的模样实在太过招人,简直就像走哪都自带柔光,偏偏又漂亮得一点也不女气,揍人的凶劲完全是实打实的,据说研究所里六个壮汉研究员就是他撂倒的,比他们这些专业的还狠,实在是……完美戳中兄弟们的萌点。
陈景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有病,终于心如止水。
馥碗虽然一直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课文,但车子经过了哪些地方,有什么标志建筑物,他都及时抬头记下来了。
长期的地牢生活让他对环境的细微改变极其敏感,基本在医院的标志出现时,他就已经已经记下了来时的完整路线,连哪里有公交站都记得一清二楚。
有读书这个饵吊在嘴边,馥碗就算看起来再凶,也避免不了被罗域当众抱进医院的结局。
这时候,那件黑色军装外套就立了大功,可以把他遮得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罗域对怀里小孩凶狠的目光视而不见,抱着人的手很稳,只神色看起来有些冷,步子又快了些。
这孩子的体重于他而言,跟只猫差不多。
进病房,做手术,处理伤口,挂点滴,一气呵成。
排除那个年轻医生古怪的眼神,这次看病还能接受。
罗域跟着医生出去办住院手续,馥碗和护士则留在了病房里。
等馥碗换好了病号服,护士才拉开床帘,将准备好的温水和药递给他。
馥碗盯着那些药片看了一会儿,拿起其中一颗舔了一下,认出了大概的成分,便干脆地仰头吞了药。
护士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又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热水,连忙回过神:
“喝口水吧,药很苦的。你怎么就……”
“不用,谢谢你。”馥碗摇了下头,拒绝了,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掐了掐手心,果不其然,之前的麻痹感消失了。
那个医生应该发现了他身上被注射了药剂的事情,否则不会给他打那一针,也不会开这些药。
还有这所医院,明显和一般的医院有些不同,里头出现的绝大多数病人身上都有种和陈景相仿的气质,连护士都一样,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特殊行动部的人。
能让这么多人在明知道他不对劲的情况下,还保持缄默……
罗域比他想象的还要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馥碗看着扎在手背上的针,忽然抬头问:“治病和住院,加起来的费用是多少?”
护士一愣,随即温柔地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罗大校已经全权负责了。”
馥碗沉默了几秒,又问了一遍,“要多少?”
护士见他如此执着,只好大概报了个数字。
按现在的医疗消费水准来看,可以说相当高了。
馥碗身体上的问题并不小,虽然这并不是说他病得很严重,但他体内被注射的那些查不清药效的药剂是个大麻烦,医生无法确定它们什么时候就会产生作用,又会对馥碗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护士刚刚在办公室里已经听过了医生的分析,这会儿见少年沉默,便安慰道:
“放心,罗先生会寻找你的家人,如果找不到,行动部……他也会全权负责你的医疗费用。”
“不用了,我会还的。”馥碗的语气有些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眸色黑得有些迫人,声音清凌凌的,但他明显在努力保持礼貌,紧接着就加了一句,“谢谢你告诉我。”
护士看到他的反应,这才想起少年身上的旧伤,那明显就是遭受了经年累月的虐待才会有的痕迹,这时候提及家人,没准反而是少年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歉意地笑起来,说:
“没什么,你先养好身体要紧。身体好了再考虑其他事情。”
“谢谢。”馥碗等护士离开,才把之前做的那些身体检查手续在心里过了一遍,把每一种都记下来,确保不会忘记之后,才稍稍放心。
他住在地牢里是不需要钱,但不意味着他不认识,现在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够,他也没办法独立,但等他熟悉了,总能找工作还上这笔钱的。
罗域是个好人,如果到时候男人不接受报酬,他就用别的等价的东西,总能还上的。
***
后面一周,罗域基本没有来,却给馥碗请了个看护每天负责照顾男孩,又让陈景带了许多课本过来。
根据陈景的话来说,罗域一直在忙着处理“超级人种”行动的后续事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馥碗对此并不发表意见,事实上他也很少说话,有时候一天都开不了一次口。
看护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对馥碗这样安静又乖巧的孩子格外喜爱,唯一有些发愁的就是,这孩子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坚决不让人陪同,洗澡也是坚持自己来,独立得让她这个看护几乎无事可做。
若不是罗先生嘱咐她尽量不要干涉馥碗的决定,她真觉得自己非常失职。
因为看护的配合,馥碗自以为他隐藏得很好,起码没给人带去惊吓。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那天夜里并没有雨,空中群星闪烁,映着深蓝的天幕,神秘而迷人。
罗域推开门的时候,病房里静悄悄的,只点了一盏暖黄色的夜灯。
黑色的靴子踏在地板上,脚步声却小得很,今天天气热,男人没有穿之前成套的纯黑色制服,而是穿了一套的短袖的迷彩服,195的身高,哪怕在如此柔和的灯光掩映下,气势依旧过于迫人。
可罗域并没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自认为自己的“休闲”装扮足够显示他的温和可亲。
走到病床边,男人环视了一圈,没找到人,便弯腰拿起了放在床上的课本。
原本崭新的课本如今密密麻麻地做满了笔记,足可见书本主人有多用心。
罗域原以为馥碗说喜欢读书只是小孩子对于学堂的向往,没想到少年如此认真。
除了课本之外,旁边还放了一本练习楷体字的字帖,字帖上的每一页同样写满了字。
只是……罗域将课本上的字和字帖上的对比了一下,馥碗练的是楷体字,怎么书上的字体看起来圆乎乎的,胖成一团。
瞅了几眼书上的“幼圆体”,没等男人做出下一步反应,浴室的门就被打开。
接着,顶着一头湿漉漉软发的馥碗就推着轮椅出来了。
四目相对,馥碗呆了呆,下意识抿紧了细薄的唇。
罗域怎么会在这?
男人将人打量了一遍,没说什么,走过来径直推着轮椅到了床边,随即拖了把椅子坐下,问:“不擦头发吗?”
“哦。”馥碗看不懂对方的来意,拉下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起了头发,边擦边瞥了两眼床上的课本。
看起来,罗域都看过了。
病房内寂静无声,馥碗低着头把头发擦干,放好毛巾,微卷的软毛贴在脑门上,弄得他有些痒,便又随手抹开。
动作间,他抬眼瞅了一下罗域,正好对上男人平静深邃的目光。
想起这几天看护看自己时奇怪的眼神,馥碗突然就有些警惕起来,细细的眉皱了起来,问:“你不回去睡觉?”
罗域看着小孩凶巴巴的样子,禁不住勾了勾唇,耐心地说:
“忙完事情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
“谢谢,我没事。”馥碗木着脸说。
“真没事吗?”罗域问。
馥碗皱起眉,冷冷地问:“你想问什么?”
说完,他又有些烦躁地侧过头,虽然知道罗域是个好人,可他坏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
罗域似是知道少年在气什么,只漫不经心道:“别担心,我没想跟你说教。虽然你不顾身体,凌晨三点还去泡冷水,每天都不吃饭,晚上也不睡觉。”
低沉的话音刚落,即将点燃的小炸弹馥碗就瞬间哑火,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罗域看着暖黄的灯光下男孩过于漂亮的五官,沉默了片刻,才斟酌着放缓了声音说: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自认为没有任何资格打听你的小秘密,但你这样,我还是会担心。”
罗域的声线其实偏冷,但他尽力放慢语速之后,听起来就没那么不近人情了,反而有些像这深沉的夜色,尽管神秘危险,却暖融融的包容一切。
馥碗不习惯这样的关心和亲近,其他人看到他的凶悍,就会自觉不靠近他,可罗域不一样,这个人根本不会害怕,反而还总说奇怪的话。
罗域见小孩眉头紧蹙,显然非常烦恼的样子,眸中闪过笑意,手指敲了敲扶手,低声商量道:
“这样,我们来做个小游戏,你可以随意问我一个问题,任何都可以,而你只需要回答我,你为什么半夜去泡冷水这件事情。这应该不难吧?”
“嗯,任何问题吗?”苦恼的事情突然有了解决方法,馥碗放松下来,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男人。
“对。任何。”罗域眉眼舒展,语气笃定得让人信服。
想要让一只暴躁的小猫好好爱惜自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码,要让小猫知道,什么样的习惯是对自己有害的,会让自己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