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得意地低声懊恼道:“我该跟你打这个赌,就赌站在我这边的人更多,这位会不会恢复记忆没人在意。”
用力嗅着符纸的黑影迅速回神,他飞快地垂手叠好手中的符纸,返身拉开床帘,小心地把符纸放入丁冰玉的袖袋中,替丁冰玉原样盖好被子,又把床帘拉回原位,方才转身对等待中的黑影低声道:“你照样会输。”
“谁不想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若是能有机会再见外面的亲人一面,被逼关在这里的人,什么样的代价不肯付?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
“谁没心没肺?”来人低声抗议道:“不是你劝大家要活下去吗?不是你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会儿又说我没心没肺?!”
“我是说过。”黑影伸手拉着来人往外出了寝房,一边关上房门,一边低声叹息道:“那个时候没有仙尊,无人能破这问鼎门的阵法,那不是保住至亲骨肉的唯一办法吗?谁能想到这么快会有结丹大能横空出世,我等有生之年能有脱困的机会?”
“脱困个屁!”来人不服气地反驳道:“你以为脱困是好事?你以为没人清算我等助纣为虐,罪大恶极?你以为会有人肯放过我们......”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谁跟你咬文嚼字说的?”黑影打断来人,低声提醒道:“这人明显要害你,你没听说过‘回头是岸’,‘将功赎罪’吗?”
“依我看,外面那位年纪小,以她的年纪和江湖历练,心肠必然不会硬,不然国师和他的皇帝陛下,如何会活到现在?”
“若非这两位都还活着,我不会起这样的心思。”
黑影关好房门,带头往外走上廊檐,接着叹息道:“就像你说的,我等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真看走了眼,被外面那位杀一儆百,也是活该。若能活下命来跟家人团聚,以后日日给外面那位烧香祈福我都甘愿。”
“国师要死了,我不想给那个昏庸的皇帝卖命,更不想做宣平的走狗。”
“最关键的是,外面那位定然会来破阵,若是有个万一,我等身死道消之后,被人看见真实面目,我等的骨血至亲,恐怕要被我们拖累,三代之内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这还是好的。”
“十有八九会遇到睚眦必报,把仇恨泄愤到他们身上的人,你真想要断子绝孙吗?你算算这几年门中死了多少人?天鹰宗长老堂还剩下多少人?易地而处,你肯放下我等的后辈吗?”
“没人想断子绝孙!”来人咬紧牙关答应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不会留下面目......”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黑影轻哼一声,再次打断来人,极轻声地提醒道:“你能让大家都死得一干二净,一点痕迹都不留?就算大家齐心合力,真的什么都不留下,你确定国师府会放过我们,不会在其他地方留下把柄,等我们死了,再去威胁我们的后辈?”
“你愿意子子孙孙都被人胁迫?”
“我不愿意。”
“我想过了,这是我们立功赎罪,重返正道唯一机会。只有立下天大的功劳,才能给子孙后辈留下一条活路。我不怕死,我死也要让他们能够光明正大修习仙法,有朝一日成为真正的神仙,高光宗耀祖。”
“不要像我,不得不苟且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跟仇人同流合污啊......”
这声叹息余音袅袅,成功地堵住了来人的嘴,两人从丁冰玉寝房的窗前,快走到了院门口,才听见来人犹疑不定的声音:“你让我再想想。”
“是要多想想。”黑影的声音深深叹息道:“真希望当初两位掌门,心狠手辣杀了国师和皇座上的那位,我等早就反了出去,不会死这么多人,手上沾染这么多血。”
“如今国师昏迷的时辰越来越长,你想想那位皇帝陛下朝令夕改,乱七八糟的命令,哎......”黑影的声音一振,收敛了低落的情绪,低声问道:“对了,刚才你查到了什么?”
来人低哼一声,压低了声音答应道:“不是有人说丁冰玉老了吗?年老的女子,哪里还能像她一样,每月准时在马桶中见红?他们早该让丁冰玉生下个孩儿,让她死心塌地留在这里。”
“丁冰玉若是接掌国师府,说不定日后真能把国师府,变成天鹰宗的一个山头......”
“谁说不是呢?”黑影第一次赞同来人道:“可惜她来的晚失忆也太久,始终没有机会在府中笼络亲信。府中的嫡系也不肯低头,咱们这些人又被压制住武功境界。”
“说到底,国师府的那些人始终没把咱们当成自己人,他们......”黑影的声音戛然而止,轻微的脚步声消失,两个黑影并肩出了院门,顺手开启了隔离阵法。
寝房的黑暗中,丁冰玉无声地吞咽下嘴里的一口腥甜,微微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该死的宣烨,果然骗了她。
她对着那个将死之人,毕恭毕敬地叫着师尊,听令出山对天鹰宗长老出手,同门相残,悖逆门规,把她钉在天鹰宗叛徒的耻辱柱上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话,眼睁睁看着她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宣烨还当众信誓旦旦要把国师府留给她,安掌门若是及时来救人,她没有去找罗润清送信,她还真信了宣烨的谎言,真把天鹰宗和飞云门当成了仇敌,要为宣烨和惠仁帝尽忠!!
宣烨一个病秧子,惠仁帝一个鲜廉寡耻之人,还有秋敏思一个后辈,居然把她玩弄在股掌之上......丁冰玉仇恨地握紧双拳,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左手袖袋中,有异物触及她的皮肤,丁冰玉在棉被下,伸出右手探向左手袖子,从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小纸条。
丁冰玉捏紧小纸条,无声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拉开床帘,赤脚踏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走到窗前的梳妆台旁,探身凑近窗边,从窗棂缝隙中透过的亮光,看向展开的小纸条。
廊檐上灯笼的微光下,丁冰玉看向小纸条的目光从狐疑,犹疑,到质疑急速变幻,再从质疑中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片刻后定格成毋庸置疑。
她握紧小纸条,无声地回头重新坐回床榻上,没有再躺下睡觉,她盘腿坐在床上,一刻不停开始练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重返先天四境。
身为棋子身陷囹圄,她也要成为那枚决定棋局走向的关键棋子,不辜负她天鹰宗长老堂堂主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