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汐乡的人,拨浪而出,逐浪而行,顺着潮汐的泳到岸边,出水时,一身鳞肤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晶莹剔透。
鲜有人知的是,这些鳞人出现的意义,沿海的人相传,这些鳞人是海上的怨魂汇聚而生,只会在满月夜还魂上岸,去做生前未尽事宜,那些出海丧生者的家人们,往往会在鳞人出没的满月夜,把逝者生前钟意的衣服、物件挂在海滩,让鳞人带回去。
鳞人们会在这些衣裳、物件旁留下一两粒珍珠作为馈赠,收到珍珠的家庭会认为,这是逝者安息,福泽后代的象征。
南境光怪陆离的事情太多,对于沿海的神话更是一笑置之,很少很少,有人去深究这些鳞人来自何方。
书山径听说过鳞人的事,他觉得鳞人的传说比海母七日还舟更不靠谱,且不论这些鳞人是否真的存在,即便真的存在,鳞人与人又岂是同类,即便是同类,语言又岂能相通。
他想查下去是因为有人告诉他,韩娟在月汐乡,如果韩娟的死与月汐乡有关,无论鳞人是不是人,会不会说话,他都要请小二哥调查清楚,关于月汐乡的调查愈久,他内心的悔恨愈深,像一块结了痂的陈伤被一把新的锋刃揭开,新的伤口与旧的伤痛都烙印在心口。
“心结易了,心怨难平。便是这般感受吧。”书生靠在桌边,望着墙上那一幅《情天恨海》。
小二哥片刻不敢怠慢,在程库司那耽搁的些许时候,必须赶着下一班货船,才能赶在夜幕降临之前,到达丝竹城港口。
暗线的情报,逐级相传,一般情况下同一条情报在传递过程中无法追溯源头,暗线网络中有搜查使、传令使两大身份,没有固定据点的暗线成员身份单一,只在特定的地区内搜查情报或传递消息,有固定据点可供中转情报的成员,在组织内同时担任搜查使与传令使两重身份,这样兼备双重身份的成员被称为正位使,正位使者并配有专门的联络人员,可以直接向暗线上级提出情报的申请、校验、溯源。
小二哥向暗线提出调查月汐乡时,暗线曾有一位联络人员带给过他一句话,“月汐诡秘,言勿信,颜勿视。”
这则消息,小二哥反复衡量之后,没有告诉书山径,因为这条消息上既没有暗线的红花狮纹,也没有暗线成员的署名,就像被大风刮下的落叶,随风而来也随风而去。
“月汐乡本就足够神秘了,说的不能信,颜勿视,是指有颜色的东西不能看,还是月汐乡的人他们的颜貌不能直视呢?”小二哥带着心头的疑问登上了去丝竹城的货船。
得知小二哥要去丝竹城,这艘船便提早了半个时辰,一装完货物便出发了,董老大目送了小二哥离去,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丝竹城并非是乐府之城,丝是蚕丝,竹是毛竹,丝绸面料与竹桌竹椅竹席这些家具用品的生产与经营,成为了城市名称的由来,当地百姓养桑养蚕的技艺与竹制品的工艺精良,代代传承。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丝竹城依山伴水,城乡古道旁一半桑葚地一半紫竹林。
小二哥在丝竹城竹海港下了船,换乘了当地日落而归的小竹排,这些小竹排可载三五同行,沿着内河通往沿海各个村落。
紫云村,暗线传令使告诉他,这里是发现鳞人踪迹的地方,倘若不是情报忧心,这一条从竹海港通往紫云村的水路可以称得上美轮美奂,身处泼墨山水画之中,风吹竹林沙沙响起,人坐在竹筏上,听见河水咚咚的流。
这一条竹排上一共有五个人,船夫拿着竹竿,站在前头,小二哥坐在船夫身后,他的身后又坐着三个男性。看打扮不像是本地村民或者渔民,他们一人背着个一大竹篓,竹篓上盖着盖,他们坐下时,也不曾解下背带,让人怀疑这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这三人在小二哥身后背对背而坐,从登上竹排开始交流就很少,偶尔交流一两句,小二哥听着口音像是中原地带的人,中原人不远千里来到丝竹城,还同去紫云村。小二哥注意到这三个人时,对方也留意到了他,一个外境混血儿。
小二哥心中一早想好了说辞,若是有人问起他,此行的目的,便说是奉船长的命令来丝竹城各乡各村采购竹制品,先谈妥价格,自己身上只带了些定金,等到货物带到码头再统一结算,销往外境。
想到这里,小二哥打算先发制人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船夫,我问问你有关竹子的事情,我们船长对于南境的工艺品十分欣赏,不愿意空船而归,派我到周遭的村落转一转,我们现在去的村子可有生产竹制品?”小二哥问道。
船夫,回过头看着他,说道:“有,我们紫云村旁有一片紫竹林,这是别处所没有的,用紫竹做的乐器,杖,伞,形色都很好看,我们这里经常有客商来看紫竹,这几年竹子的价格都涨了不少,你这次来可带足了银两?”
船夫说完便转过头,小二哥注意到这个人眼角流露出一丝贪婪的神色,小二哥便自若的回答到:“我们船长不放心把银两交给我,让我挑好的货物,带些样品回码头,再交易。”
“中,这样安排倒是很稳妥,你家船长真是位心细之人。”小二哥身后的三位中原汉,其中一个面朝他的灰衣大汉说道。
小二哥听到话音,心头笃定,不紧不慢的转过头,说到:“我家大人是受人尊敬的航海家,把货运到闽东港,刚卸了货就满载而归,他说丝竹城与我们还没有建立贸易,船长说,既来之,则兴之。”
这三人眼神里都颇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旁边的两人拍拍灰衣大汉的肩膀,显然他们不太愿意被人多余的了解。
灰衣身旁的褐衫大汉说:“朋友,我们不懂什么航海与贸易,我们是去紫云村附近挖野山笋的。”
“这两年挖野笋的人越来越多,这片竹林是老天爷的馈赠,不是不让你们挖,挖也挖的小心点,前几日我们村民去林子里割竹子,到处搞的是坑坑洼洼,掘坏了土地,来年就吃不到山笋咯。”船夫听完褐衫大汉这话,望着漫山的竹林说道。
“船夫大哥,中,中,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会干锄地的田事,挖起笋来都是门外汉,我们会好好注意些。”灰衣大汉说。
三人之中穿靛青衫的大汉,从头至尾没有说话。
“一场春雨过后,土地会变回原样,你们去吧,这冬笋也没有几天可以挖了,留下那些幼笋,来年还能摘。”船夫不再看竹林,回过头说了说。
船夫划着竹筏,河道慢慢变窄,快靠岸了。
小二哥心里想着,竹林、挖掘、海滨,鳞人、月汐乡,这些事汇集到紫云村,实属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