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听你叫我,再叫一声。”女人伸出柔软的食指在小女孩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小女孩觉得有些痒痒地挠了挠,有些腼腆地一笑,“小姨。”
“嘭!”
身后的庙门轰然关闭,幽兰檀香越发地浓烈起来。
窗明几净,佛像庄严,偶有一只鸟儿落在佛龛边,化了一缘甘甜的葡萄,似乎生怕佛祖怪罪似的,又扑腾着翅膀离开了。
麦雅棠看着背对着自己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心里顿时涌出一个人的名字。
看着一双小手翻飞得像是两只蝴蝶,总能在针尖抵达之前离开,又能准确地刺出想要的图案,女人心里一阵阵的欢喜,“甜,告诉小姨,你最想杀的人是谁?”
“嗤”针尖入肉,鲜血顿时染红了一朵刚刺好的牡丹。
“黑鸦!”麦雅棠盯着那个背影,眼神里崩射出的仇恨寒意刺骨。
男人缓缓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两把短刀,高高的颧骨,瘦削的脸颊,还有一张干瘪的嘴唇,跟麦雅棠印象中的完全一样。
“嘿嘿……小丫头长大了,变得跟你妈一样有滋有味了。”黑鸦痞里痞气地笑着,两只手缓缓地转着,把手里短刀的锋刃朝向了麦雅棠。
“找死!”麦雅棠双腿一蹬,剑刃甩出一道银光,破空声仿佛撕裂了玉帛,直取黑鸦要害。
女人赶紧抓过小女孩的手,放进嘴里轻启珠唇吮吸了一下,关切地问道,“疼吗?”
小女孩微微点头,忽而有些羞怯地说道,“小姨,你好温柔。”
“真是一颗麦雅棠,那么甜人。”女人笑容如春水满溢,银瓶乍破,温柔地把小女孩的手放回去说道,“当你遇见仇人的时候,愤恨和冲动是难免的,但是你要记住,必须尽快地冷静下来。这种负面情绪会被人利用,甚至要了你的命。”
黑鸦双刀一挡,接势欺近麦雅棠的身,见麦雅棠转剑又刺,立刻委身一滑,趁机还在麦雅棠腰上摸了一把,啧啧笑道,“可真是细。”
麦雅棠的怒火犹如蜀绣上的血珠,一闪即逝,以剑插地,以此借力,右腿横扫而出。恍若金刚降魔,带着一力降十会的霸道,朝着黑鸦兜头砸下。
“噗……”
“叮叮叮叮”
一口鲜血,四颗门牙激射而出,齐刷刷地钉在了墙上。
牙先上墙,人后落地,黑鸦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注水的猪脑壳,不用晃就哗啦啦地响。
女人看着在自己身边一天天地似乎变得开朗起来,一颗心就像涂了一勺子蜜糖,还在心坎里灌上了几滴,真真是甜得嘴角向上的弧度都能够感受到腻腻的气息。
女人帮小女孩束好了腰前的束带,心里一直犹豫着是不是要问出一个问题。
“在我心里,你就像垃圾一样,不堪一击。”麦雅棠面无表情地对黑鸦说道。
剑尖刺进脖子,骤然划出一道银光。伴随着最后的死亡呻吟,血流如柱。
麦雅棠没有多看死尸一眼,继续朝着佛塔上一层走去。古老厚重的木梯,在踩踏下发出略微有些刺耳的响声,回荡在空悠悠的环境里,一声声扎进人心。
“你的父亲,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情感。”女人给小女孩梳着一个漂亮的发髻,好像又觉得缺少什么,拿起一根玉钗插进了头发里,左看右看半天,方才觉得满意。
提到自己父亲,小女孩身体轻轻一震,好半天才说出口,“他……他是大首领。我们都要尊敬他。”
“他是你父亲,你对他有爱吗?”女人捋了捋女孩的衣角,想要把这个话题变得尽可能轻柔些。
“爱……是什么?”女孩犹豫了一下,一张小脸很茫然地对女人问道。
女人心里一阵刺痛,经历母亲的背叛,弟弟的死亡,麦雅棠受到剧烈刺激丧失了人性。最终,在组织的各种手段下,切断了记忆,成为了一个基本正常的人,却又变成毫无感情的冰冷工具。
被封印的是一个魔鬼,终有一天会跳出来毁掉她,女人忧心匆匆,眉头从未有现在这样凝重过。
“如果你手里的剑需要指向你的父亲,你该怎么做?”女人的问题越发尖锐,她脸上保持着温柔如水的笑容,一只手却在背后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她希望自己的做法能够有效。
麦雅棠来到了佛塔的第二层,迎接她的,是她无比熟悉的人。
身形高大,浓眉方脸,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是锋刃一般,双鬓的斑白除了艰苦的历练便是岁月的风霜,浑身气势凝而不散,犹如垂天之云,压得人难以呼吸。
小女孩愣了愣,小小的脑袋还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略微歪着的脑袋和偶然失神的眼睛显得很是呆萌,不过这种属于孩子的天真转瞬即逝,继而闪过的是一抹凌厉的狠辣,仿佛是一刀断玉帛,决绝得让人心痛——“杀了他。”
“麦震霆。”麦雅棠看着眼前犹如渊渟岳峙一般的男人。
麦震霆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脸上的神情似有痛苦似有怜惜,更像是翻开了一本陈旧的典籍,你无从知晓其承载的厚重。
“可是他是你父亲呢,你看就像这盆槲寄生,没有植物寄宿着,它是不能生存的。”女人说着,伸出纤细的手拨弄了一下幼嫩的槲寄生,轻柔得像是生怕会惊醒住在里面的精灵一般。
小女孩幼小稚嫩的脸上除了稚嫩就是茫然,她的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植物的概念,什么是槲寄生?能挨得了几刀?
“那爱呢?”女人捧着小女孩的脸蛋问道,像是捧着一件宝贝的瓷器。
“什么是爱?”小女孩显得更是茫然,她只是感觉小姨的手温柔又带着暖意,让她的心都有些软软的。
“哎!”女人叹了一口气,拿起了一条纱巾绕着小女孩的眼睛缠了一圈,“今天正式教你杀人的手段,‘无’字诀的第一式——‘无视’,不要让你的双眼干扰了你的心,即便他是……”
“麦震霆。”麦雅棠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抹纱巾,然后缠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说道,“你不是!”
“吟!”鬼舔刀出鞘,麦震霆身形岿然而立,不动如山,沉静若水,周身三米以内全被摄入气息之中。
静,固若金汤。
动,摧坚如朽。
“这样我就看不见了啊。”小女孩有些惶恐有些不安,她不知道这样怎么去面对敌人。
女人站离了小女孩几步,掏出了袖中的短剑说道,“你首先要感受兵器对你的威胁,你将来所面对的所有高手,他们使用的任何杀器都会让人产生死亡的恐惧。你要做的就是感受这种恐惧。”
剑芒,如光影流过。柔,断首取命,于舞似动之间,进则攻身,退则守固。
刀光,如狂风卷云。刚,裂尸碎骨,于狂如霸之中,只进无退——杀!
噼……木窗炸裂。
啪啪啪啪啪……佛像粉碎。
宽敞的佛堂中,父女两的身形不断的翻飞交织,刀光与剑芒,只在顷刻间划过了岁月,留下了生死。
“我能击败大首领吗?”女孩很认真地对女人问这个问题,一旦问题在她脑海里形成,她就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女人浅浅一笑,犹如应季的花儿,开得爽朗而自然,“当然!你是我的徒儿,他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击败他理所当然。”
小女孩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真是萌萌哒,不相信么?”女人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这个小丫头总是让人说不出的心软和欢喜。
女孩没有回答,但是一双倔强的眼神显然是在寻找答案。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成天在此吃喝玩乐,插画绣花,不听他麦震霆任何命令?”
“因为你打赢了大首领?”小女孩的双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兴奋。
女人抿着嘴似笑而非笑,其中的缘由太过复杂,麦震霆忌惮于自己的实力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还有太多太多不可言明的东西,她不希望人格已经不太完整的麦雅棠再承担不必要的许多。
“对!赢他的鬼舔刀只需要一招。”女人说着,笑容在西斜的阳光中成为了一片浓重得深深烙印在心底的剪影。
“游魂缠青灯!”
腾在半空的麦雅棠右手皓腕一翻,秀剑斗转直愣愣地刺向了自己的锁骨。
刹那间,闪着寒芒的秀剑恍如幽魂一样,贴着白皙的脖子划过,只在一瞬间,就扎进了麦震霆的胸口。
纱巾滑落,双眸里是一点血迹。
“好厉害。”女人看着自己手臂上一点血迹,忍不住赞叹道,心里由衷感叹小小的麦雅棠继承了父母绝顶的武学基因。
“小姨,你受伤了?”小小的麦雅棠扔掉了纱巾就赶紧跑到了女人的身边。
女人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对小女孩问道,“你心疼么?”
这个问题让小女孩顿时又有些疑惑,“什么是心疼?”
“就是看见小姨受伤,心里难受。”女人很期待地看着小女孩,她太渴望这条饱经磨难的幼枝上能开出鲜艳的花。
小女孩顿了几秒,似乎在确认自己的感受,最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麦雅棠扯掉纱巾,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好像是一只手扼住了咽喉,让她有些哽咽。
纱巾扔在了死尸的脸上,麦雅棠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
毕竟不是真的,麦雅棠心里想着,抬头看了看楼梯,又朝上走去。
女人听见这个答案,轻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