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婶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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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家在城南别墅区,和二人住的溪岸艺墅一个南一个北。因此到达目的地时,大舅二舅和姜驰一家的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想到自己临死前的惨状,姜宥深吸口气,小声提醒:“哥哥,我挽你手臂了。”

话音刚落,裴明霄臂弯中便挤进来一只小胳膊,很细,不占什么空间。

手肘的骨头微微向外凸,硌得他肋骨有些痒。可能因为冷,白到几近透明的手背泛着红,连圆润的指甲都是红色的。

意识到对方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姜宥手指不由蜷了蜷:“......看什么看,你刚才可答应让我挽了!”

裴明霄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人翻脸不认人的嘴脸,轻嗤一声,颇有些懒得和他计较的意思。

姜宥:“......”

“小宥、明霄你们终于到了,”这时,二舅笑着迎过来,看到两人挽在一起的手臂,短暂地怔了下,“......别在门口站着,外面冷,快进来。”

姜宥笑着应“好”,然后保持连体婴的姿势,费老大劲换上了拖鞋。

许是经商比较蹉跎人,姜家人丁并不兴旺。姜老爷子育有二子一女,其中小女儿——也就是姜宥的母亲,没活到三十岁就意外离世了。姜老太太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不久后也追随着小女儿的脚步离开。

到了孙子这一辈,长孙姜唯在国外进修,看起来毫无结婚的意思;外孙姜宥倒是早早结了婚,但另一方是男人,同样无法生育后代。

唯独二孙姜驰娶妻生子一切正常,姜老爷子才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进了屋,一个穿红裙子的女童正跑来跑去,一会摸摸座钟,一会摸摸留声机,似是对什么都很好奇。

姜宥唤道:“桃桃。”

听到他声音,女童立刻笑开了,倒腾小腿“哒哒哒”朝他跑来,扑进他怀里,“小叔!”

姜宥这才舍得放开裴明霄,一把将她抱起来:“想没想小叔?”

桃桃是姜驰的女儿,今年四岁,出落的特别聪明伶俐。她捧起姜宥脸颊狠狠啵了一口:“当然想!小叔想桃桃了吗?”

姜宥眼睛都笑弯了,“也想。”

“那你都不来看桃桃!”

姜宥心道:小叔不是不想看你。

是不想看见你爸那张臭脸。

哪知说曹操曹操到,这时一位长相略凶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脸上没什么笑模样,眉心竖着一道深深的褶痕。

他命令道:“桃桃,过来。马上要吃饭了,去找你妈带你洗手。”

桃桃瘪瘪嘴,姜宥偷偷塞给她一块巧克力,低声哄了两句后才放下她。

面无表情地打招呼:“二哥。”

姜驰昂头“嗯”了声:“明霄,最近公司怎么样?”

“老样子。”

“我前段时间和你说的地块......”姜驰开始和裴明霄谈开发文旅城的问题。

姜宥对这些不感兴趣,眼睛在客厅壁挂上扫来扫去。不多时,姜天来也扶着姜老爷子下来了。

姜老爷子这两年身子不大好,去年进了一次iicu,所幸救了回来,近期一直在家里休养。

但毕竟是老牌豪门出身,即使拖着病体,他穿戴仍十分考究。衬衫板正没有一丝褶皱,一看就出自顶级工匠之手。配上藏蓝色的毛衣开衫,整个人不显老态,器宇轩昂。

姜宥继续打招呼:“外公,大舅。”

姜老爷子点点头,沉声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叫我。明霄,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一切都好,”裴明霄转向姜老爷子,“谢谢关心。”

他对谁说话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姜家刚开始有些不习惯,曾试图和他亲近,后来发现他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便渐渐不管了。

“那就行。”姜老爷子说。

至此人便到齐了,饭桌满满当当,饭菜也已经备好。

姜天来笑道:“那咱们别站这说话了,去饭桌边吃边说......小宥,你又瘦了吧。”

“没有,”姜宥终于露出一抹笑,“可能是衣服显的。”

“咱们家这些小辈就你最爱臭美,大冬天穿件薄毛衣给谁看呢?明天快换羽绒服,一会儿给我多吃点啊!”

真能唠叨,姜宥没办法,只能嗯嗯啊啊的应和。

家宴做的并不豪华,一眼望去温馨精致。席间两位舅舅和裴明霄谈了些生意上的事,姜宥不懂,能听出有几分打探消息的意思。

吃到一半,二嫂终于左手拉着桃桃,右手抱着小儿子下楼:“刚才幺儿一直闹,我下不来,不好意思。”

她状态比上次见到更憔悴,可能是带两个孩子太累了。即使有月嫂,母亲也很难做到撒手不管。

姜宥立刻往左让出两个人的位置,姜驰小声咕哝:“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二嫂拿筷子的动作明显一滞,这时幺儿可能感觉到周围人太多,咧开嘴开始号陶大哭。

姜宥伸出手,默默把桃桃抱坐到自己腿上。

桌上多了女人和小朋友,不好再聊生意,话题便渐渐往家庭方向转移。

聊了会儿那些远亲的现状,二嫂关心道:“小宥,你和明霄结婚有一年多了吧?我看你们感情挺稳定,想没想过要个孩子?”

......哪只眼睛看到他们感情稳定了?

姜宥僵硬道:“我们两个男人,没法要孩子。”

“现在技术发达,可以选择代丨孕。你们俩都这么优秀,不把基因传下去多可惜。”

这哪来的论调?姜宥立刻拒绝:“代丨孕是违法的,而且女性是人,又不是生育工具,真想要孩子不如选择领养。”

说到“生育工具”,姜宥视线隐晦略过二嫂。普通百姓尚可选择是否生育,反而豪门中的女性为了多分遗产不得不生,弄得家里好像有皇位要继承似的。

偏偏刚才劝他代丨孕的也是她。

姜宥本来就没胃口,现在更什么都不想吃了。

可其他人没吃完,提前下桌显得很没礼貌。他心思微微一动,决定给大家表演一番。

开胃菜有道冰杨梅,姜宥先试探着往裴明霄身上靠,左臂贴上对方右臂,见对方没表面出明显的反感后,夹起一颗杨梅递到他嘴边,小声说:“哥哥,现在杨梅化了一半,正是最爽口的时候,你尝尝。”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控制在大家能听见又不至于太张扬的音量,桌上众人夹菜的动作齐齐一顿。

——这俩人每次回来都不咸不淡的,怎么突然叫上哥哥了?

——还要亲自喂杨梅,人家裴总能吃吗?

作为成功的富商,姜家人眼力何其毒辣,能看出裴明霄是一头野心勃勃又极具耐心的狼。给他温柔乡都不可能沉溺,更何况性子本就不讨喜的姜宥。

一时间,无数道视线落在那颗杨梅上,姜驰甚至已经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神色。

姜宥自然能察觉到周围人的反应,朝裴明霄努努嘴——那意思是:你答应我了,快给我配合。

可不知道这人记性不好还是怎么着,竟然毫无反应,看起来完全不想给他面子。

......不会要在这里翻车吧?姜宥顿时有点心虚,迅速思考退路。

他想事情的时候喜欢眨眼睛,睫毛也跟着上下扑闪。光影在羽睫之上跳耀,莫名有种熠熠发光的感觉。

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姜宥决定拿“忘了哥哥不喜欢吃杨梅”当借口。清清嗓子,刚准备接着表演。

就见那张凉薄的唇微微张开,就着他的筷子,将杨梅含进了口中。

裴明霄竟然真的吃了,桌上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复杂,这番操作达到了加快饭局进程的目的。

不过内心再震惊,他们面上也表现的滴水不漏,饭后围坐在一起吃水果聊天,气氛比童话故事都要融洽。

幺儿饿了,二嫂抱他去客房喂奶,于是桃桃只能待在姜驰身边。坐姿规规矩矩,和在姜宥身边又蹦又跳的样子判若两人。

姜驰仍在和裴明霄谈拿地块的事,姜宥无聊的很,时不时冲桃桃做鬼脸。

突然有人叫:“小宥。”

是姜驰的父亲,姜宥应道:“二舅。”

“听说你最近回诺恩斯上班了,还顺便拿下来个大订单?”

姜宥怔了下,没成想对方消息如此灵通,上午刚去谈合同,下午就知道了。

但他算是大舅一手拉扯起来的,和二舅不亲近,这句问话多半不是出于关心。

略加思索,姜宥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二舅是在替姜驰打听消息。

姜老爷子有意培养新一代接班,姜唯和姜驰两派斗的水深火热。而他因为没有父族倚仗,早被默认排出竞争名单。

现在他开始发力了,说不定要横插一脚,姜驰父子怎么能不防他?

巧的是,这问题正中姜宥下怀,他刚才正琢磨着要怎么提出来。

姜老爷子坐在他们旁边,也听到了,意外地看了姜宥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天。”姜宥说。

“真拿大订单了?”

“拿倒是拿了,”姜宥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我只给许知提供了跟魏家对接的平台,剩下的工作全由许叔和知姐完成,没出多大力气。”

原来如此,闻言二舅和姜驰交换眼神,双双松了口气。

姜宥爱玩,在外面结识魏家人顺便牵线搭桥很正常。

果然还是那个没威胁的、骄奢淫逸的草包。

姜老爷子倒是点了点头:“小宥,你肯为公司考虑是好事,终于有点像我的外孙。”

顿了顿,他又道:“小许和他女儿做的也不错,我记得他女儿在诺恩斯底层待了好几年,是时候往上提一提了。”

一句话答的让屋内每个人都称心如意,顺便送了许知父女一个大人情,姜宥心知危机解除,摊开放在身侧的手掌——掌心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唯有裴明霄神色莫测。

华远订单是怎么拿到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这位合法配偶......似乎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呢。

临近晚十点,家宴在“和乐”的氛围中落下帷幕。孙子辈中顶数姜宥住的最远,大家便决定先把小夫夫送走。

今年是冷冬,十二月初气温已经零下二十几度。怕冻着桃桃,姜宥没让她出来。

结果前脚刚出门,后脚腿就被女童抱住:“小叔别走,留下来陪桃桃好不好?”

裴明霄已经往停车位去了,姜宥只能哄道:“桃桃乖,小叔有自己的家,要回家呢。”

“那等我长大嫁给你吧,嫁给你之后是不是能天天在一起?”

童言无忌,姜宥被她弄的哭笑不得:“咱们是亲人,亲人是不可以结婚的。而且小叔,”姜宥朝裴明霄的方向偏偏头,“已经结婚了哦。”

以前桃桃曾见过裴明霄几次,但因裴明霄气质太冷,根本不敢靠近。

现在知道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居然有幸和她最爱的小叔结婚,桃桃心情难以言喻:“原来他就是婶婶啊。”

......婶?婶?!

“噗嗤。”

姜宥没憋住,当场笑了出来!

笑完,姜宥小脑袋瓜里猛地蹦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蹲下身,附在桃桃耳边:“桃桃,一会儿......”

那边没结束,裴明霄只能站在车门旁继续等。远远地,他看到男生耐心哄女童,看到男生笑的梨涡深深,看到男生和女童说悄悄话。

不多时,竟看到男生牵着女童过来了。

“桃桃,”姜宥用下巴点点裴明霄,“叫人。”

“是,”桃桃重重点头,“婶婶好!”

这种小把戏过于幼稚,裴明霄无语片刻,紧接着又听姜宥道:“那桃桃,你有没有什么想和婶婶说的呀。”

桃桃张张嘴,小脸蓦地一垮——完了,她把小叔交代的话给忘啦!

如果完不成任务的话,小叔会生气的吧?

绝不能让小叔讨厌她,桃桃急中生智:“那个......马上快过年了,桃桃在这里祝小叔和婶婶恩恩爱爱、如胶似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如果不知道说什么,说吉利话总没错!

“......”

姜宥脸比桃桃还垮。

裴明霄看了看桃桃,又看了看很会教人的幕后黑手姜宥:“......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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