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直接死在战场上的也还算幸运的呢!
最不幸的是四肢都被斩断,五感尽失的幸存者,那才是真不幸。
“因为有了一个想要交代的人啊。”
沈荣华顿住手中的笔,笑呵呵道。
阿宁很是好奇,却打心底为沈荣华感到高兴。
大越的士兵,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写遗书。
虽然他们驻守着边界,只要明国不强攻,就不会没命。
可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周遭四国,对大越的野心众所周知。
孟家只剩下将军一人,将军若是出了意外,后事无亲人操办,多少有点残忍的吧。
如今有了想要交代的人,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世上有个可以惦念的人,也是极好的。
四国只要还讨伐大越一天,大越子民的肩上,生来就扛着重担,世上若是没有亲近的人,上了战场也容易下不来。
总之,阿宁很高兴。
他把将士们的信一一收好。
有人就问了,遗书为什么要天天写呢?
人要是不幸没了,用之前写的那封不就好了吗?
军中那么多的士兵,每天岂不是都在浪费笔墨?
呵呵,一群无知的人类。
只有每次写遗书的时候,才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看不见希望的大越,子民们靠得不就是那点残存的信念?
当天,日上三竿,沈荣华操练过后,便带着两万精兵出现在明国的城门前。
“番振宁,你出来啊!”
“番振宁就是个缩头乌龟!竟然不应战!”
“这就是明国吗?”
沈荣华坐在马背上,单手叉腰,冲着城门一阵挑衅,丝毫都不怕惹怒对方,直接派人出来大战一场。
城墙上的士兵气得满脸通红,“大越小儿简直欺人太甚!”
“小将军为何不出战!任由一女子在外叫嚣!”
“番小将军还没恢复好呢!”
画面一转,番振宁确实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军医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没看出什么伤那么重,能让他起不来身!
有人把沈荣华挑衅的话语在番振宁的床边重复了一遍。
番振宁气得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又直直躺了下去,眼皮子直抽,就是睁不开眼。
军医失望地摇摇头,退出营帐。
外边候着的人纷纷上前询问怎么一回事。
军医又是一声长叹,“番小将军大抵是累了,所以宁愿假睡也不愿意起来,与那大越女子一较高下!”
“番小将军竟然如此不负责任,咱们明国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若不是番家在军营中的地位过高,有一番家人领头,旁的将士便不能做主,我们岂会容那孟家女如此叫骂!”
于是,沈荣华在阵前叫骂的第一天,顺利地让番振宁的形象在明国士兵的心目中,一落千丈。
本来因为前两天的胡言乱语,对番振宁持怀疑态度,如今经军医一说,简直就是坐实了什么一样。
番家也都是将门之后,一心报效明国,因在明国的地位之高,自小的心性也比一般人要高很多。
用眼睛长在头顶上来形容也不为过。
现在被沈荣华这样七搞八搞,自然气急败坏。
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是气不得的,很容易钻牛角尖,特别是当身边都充斥着怀疑的言语时,还真能一个铮铮铁骨给拖垮。
沈荣华的武力值对比番家父子算弱的,但从心理战开始,只要有一点成功,就能在打斗的过程中,为自己争取一些机会。
沈荣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越王跟郑丞相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并且非常配合,顺便在其他方向的边界线上,所对应的讨伐者,也在寻找主将们的弱点,然后口空白话,不管说的有多离谱,只要能戳到人就行了。
流言蜚语的力量是强大的。
沈荣华第二天一大早又领兵在明国城墙下叫嚣了大半个时辰。
“番老匹夫和番小年轻,你们倒是出来啊!”
“明国难道就只有姓番的能带领打战吗?”
“哈哈哈,要不明国改名好了,别叫明国,叫番国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在乎国家脸面的将士,幸好幸好,大越的实力虽不如明国,但没有这样的将士,仔细一想,还是蛮好的嘛!”
……
沈荣华说完调头就走。
真的很会气人。
明国军中已经没有人记得,之前他们还相信番家两父子跟孟君之间有什么交易呢!
若是真有交情,孟君又怎样在城门前说出这种要置番家于死地话?
自古以来,帝王的猜忌最让臣子害怕了!
明王知道沈荣华在胡言乱语。
但明国改名这句话死死戳中了他的死穴。
当天便命令番振宁回朝,并且又提了两个将军,在军中同样的权力,就为了平衡势力。
番朝阳跟番振宁躺在番家的同一个屋子里。
番朝阳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转眼之间,番家便门可罗雀。
“儿啊,以你能耐,不可能拿不下孟君那女娃的!”
番振宁也很委屈:“爹啊,此女子诡计多端,且行事极其不要脸,弯弯绕绕特别多!”
“儿子肚子里有几两墨水,您又不是清楚,很容易着了她道儿的!”
番振宁这两天的身子是不好,但没少反思。
番朝阳也有反思,最终长叹一声道:“是我当初过于轻视她,只因她是女儿身啊!”
番振宁亦有同感,“儿子当初亦是如此。”
“唉~当她斩断我的一缕发丝时,我就该心生警惕,若是旁人,怎么可能做得到!”那是他只当对方运气好,毕竟他斩断了对方的一只手臂。
两父子悔不当初,就差抱头痛哭了。
明国的阵营里,没了番家人,着实能轻松不少。
再加上新上任的那两个将军,忙着在建立自己的势力,想尽快取代番家,在军营中站稳脚跟。
大越在他们眼里,不足为惧。
先给它点时间缓缓,到时候真打起来了,就能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的滋味了!
新上任的将军,就是这样想的。
沈荣华在前一天得了消息,没再去阵前挑衅。
与此同时,大越的使者从大越的不同方向出发,穿过四国的地界,去往更遥远的地方寻找新的盟友。
以郑丞相为首的文人天天聚集在一块,动用了他们丰富的学识,一本本话本流进了周遭的邻国。
让邻国的人通过一个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了解到大越的处境。
古往今来,多少鸳鸯是被父母亲人棒打的?
但大越的鸳鸯就不是!
他们是被明、周、宣、连四国给棒打的!
真真是造孽哦!
大越的政客也是没闲着,匿于他国的市井之间,不停地为大越诉说冤屈,以及不能被遗忘的耻辱。
大越所有的人,几乎都在为大越的生存而努力着,每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去做点什么。
即便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之下,所有的孩童一到了识字的年纪就要去学堂上学,传承属于大越的文明。
一定要识字。
一定要比他国的孩童更早开智!
沈荣华把藏着的那颗糖,给吃掉了。
没有忍住。
她现在格外想念陈玄做的鸡蛋羹。
好在这两天,似乎能抽出那么一点时间去看看的样子。
她把三天的事情,压缩在一天里,给干完了。
跟李将军打了一声招呼后,便趁着夜色离开了军营。
“李将军,孟将军估计去见她牵挂的人了!”阿宁凑到李将军的跟前说道。
李将军是孟老将军一手带出来,后来跟了孟父,也算是从孟父的嘴里,听着小姑娘长大的。
他膝下无子,也是比较心疼孟家唯一的后人的。
很早之前,在心里就把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牵挂的人?”李将军对这是不太了解,来了点兴趣。
阿宁剩下的那只眼睛挤啊挤,“孟将军天天早上都一起写遗书呢!”
李将军怔愣了一下,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道:“挺好,这孩子才多大啊,是得在世上有个念想的。”
阿宁嘻嘻哈哈接着他的话茬,“俺也这么觉得。”
……
天黑的路很是难走。
沈荣华带了一个火折子,拿来照明。
有了半斤的指引,天黑也不用担心迷路。
就是会于遇到一些小危险。
比如丛林野兽。
狼群、狮子、老虎之类的危险动物。
不巧的是,沈荣华就是那个倒霉孩子。
几双幽绿色的眸子在暗色中尤为清晰,直直的对着她。
“嗷~”
是狼。
领头还示威性地仰天长叫。
沈荣华的后背不由得微微拱起,整个身体呈现防御姿态。
手中的软鞭给了她一点底气。
人都杀过,还会怕几只狼?
这些狼应该怕她才对!
许是跟人打斗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因此当五六头野狼扑过来的时候,沈荣华也是采用不要命的打法。
她的目标是头狼,因此只盯着头狼打!
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沈荣华的鞭子顺利卷上头狼脖子的那一刻,手臂和小腿上传来一阵被撕咬的疼痛。
叼在嘴里的火折子掉落在地。
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苗。
溅落在枯木上。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轰得一下,火红的光窜了起来。
周遭的野狼吓得节节后退。
沈荣华用力一扯,便跳到了野狼的后背。
头狼转头想要咬她。
沈荣华一个胳膊肘直直打在它脑门上。
“嗷呜嗷呜!”
打得它一时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沈荣华用软鞭在它的脖子上又缠绕好几圈。
直到它彻底咽气为止!
沈荣华仍然不敢松懈半分。
周遭的火也就窜了两下,便小了下去。
那些野狼低低的呜叫着,夹着尾巴转来转去,就是不肯离去。
沈荣华冷绷着一张脸,捡起地上的火折子,一手拖着咽气的头狼,往陈玄的住处走。
没错,她就是在无声地挑衅着那群野狼。
若是再来犯,就是这个下场。
陈玄的篱笆院子外传来敲门声,还伴随着少女熟悉的声音。
“小结巴小结巴,醒一醒,醒一醒!”
男子几乎没有迟疑,刷得从床上起来,一边套长衫,一边往外走。
篱笆外,隐隐约约看到一簇跳动的火苗。
拉开门,少女正蹲在地上。
火光跳跃在她的身上。
狼狈不堪。
陈玄下意识观察她的四肢,发现完好无损,莫名松了一口气。
“小结巴,我打完猎过来看你啦!”少女仰起脸,笑嘻嘻地说道。
陈玄这才注意到,躺在她身旁的尸体。
“怎…怎么……回事?”他并不信打猎这一套的说法。
显然少女也不想多聊。
她蹙起眉间,转移话题道:“我的胳膊和手臂受伤啦,你能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
陈寻的眉头跟着拧巴起来,有些不悦道:“你…你为…何…每次…都…都带…带伤…来见…见我?”
沈荣华的小腿疼得厉害,一时半会儿起不了身,一边忍着痛意,一边开玩笑道:“因为玄哥哥会心疼我啊!”
她这话说的着实理直气壮。
陈玄想反驳,但他想起来自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嘴皮子倒是动了两下,不过终究没有反驳她。
她难得,叫玄哥哥的。
陈玄是个二皮匠,所以对血腥味还是很敏锐的。
少女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就知道不对劲。
俯身去查看,一缕头发更是被她抓在手里扯动的时候,他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是…不…不是…是很…疼?”他问。
沈荣华沉默了一下下:“有一点。”
陈玄静静的看着她。
沈荣华立马改口,“特别疼。”
下一秒,她的手心里被塞进了青衣的袖口的一角:“你攥这个。”
沈荣华像是抓到了他的弱点一样,惊奇道:“小结巴,你这么怕疼的啊!”
拽一下就受不了了?
陈玄无法理解她的兴奋从何而来。
他将人悬空抱起来,往屋里走。
沈荣华惊了一下,陈玄的力气好像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的样子!
竟然能这么轻松地把她抱起来!
男子的步子迈得特别大,很快就进了屋子。
他将人放下,从里屋拿出伤药,又端来一些热水。
沈荣华的袖子早就被野狼给扯烂了,手臂上的一道很深的牙印,周遭都被咬烂了,血痕布满整条手臂。
陈玄一言不发地擦拭血迹,眸底深处的不悦随着伤口的现形而堆积的越来越多。
这哪里是去打猎,分明就是在途中被野狼包围了而已。
能够活着出现在他的门口,简直跟捡了一条命没什么两样。
陈玄的的动作即便很轻,沈荣华还是疼得不停地抽冷气。
男子抬眸,用着沈荣华的调子,一字一顿道:“你、这、么、怕、疼、的、啊?”
沈荣华:“……”
好了,她肯定了,陈玄是个会记仇的人!
“小结巴,我怎么会怕疼呢?”
陈玄眸光闪动,手中的劲儿稍稍使力。
“嗷嗷嗷!!!”
“疼疼疼!”
“轻…轻点!!!”
沈荣华的眼泪都飚出来了!
“我、不、是、结、巴。”他再次一字一顿强调道。
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连连点头。
“玄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小结巴呢?全天下的人结巴了,玄哥哥都不可能是结巴的!”
她盯着他的手,极其上道。
陈玄很是赞同她的话。
加快手中的动作,处理伤口速度格外快。
手臂上一道,小腿上还有两道。
不知道陈玄用的什么药,上完之后,镇痛的效果非常不错。
就连下地走路,对方都不会多说一句的那种。
看来,上次腿断,是真的需要好好休养的。
“那狼……”沈荣华不知道怎么处理。
之所以拖着它,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震慑那些野狼。
“明…天…吃…吃…狼肉,喝,喝骨头,汤。”陈玄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处理吗?”沈荣华忍不住打量起他的身形来。
随后猛然想起方才是怎么进屋的。
她总是会因为陈玄的外形而在第一时间里怀疑对方的力气。
还有那张清俊斯文的脸,不像是能处理整头狼的样子。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二皮匠的身份就跳出来了。
哦,是她想多了。
人家看过的尸体估计比狼还要多。
好像没什么可质疑的呢!
陈玄时常能接受到小宠物怀疑的目光,这让他多少有点苦恼。
小宠物对他的认知有那么一点点的偏差,难不成就因为他说话慢,而显得好欺负?
陈玄背对着沈荣华,将手洗干净。
然后拿着一块微湿的帕子走过来,径自捏起沈荣华的下巴,一点一点擦拭她脸上脏兮兮的地方。
沈荣华懵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从没想过陈玄会突然上手。
他做什么事情都非常认真,唇线紧紧抿着,下巴紧绷。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上,只盯着灰扑扑的地方,直到擦干净了,目光才会转移。
指腹与她肌肤相挨着的地方,微暖。
沈荣华的眼睛迅速眨动几许,不由得有些好奇:“小结巴,你对谁都这么体贴的吗?”
陈玄的目光与之对视,“没、有。”
他顿了顿,再次认真道:“我、不、叫、小、结、巴。”
沈荣华当然知道对方不喜欢听啊,可每次叫,他纠正时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的无奈和纵容,总是让她忍不住一叫再叫。
比起玄哥哥,她更喜欢叫他小结巴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