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嘿……莉莉”

埃西喃喃地对着莉莉模糊的面容说道。

“我之前还以为你是那种有点儿害怕老鼠的类型呢。”

他继续低喃道，用的是一种诡异的，不正常的空白语调。

鼠群那令人发疯的吱吱声和用爪子疯狂抓挠金属外壳时发出的摩擦声时不时地会在埃西的耳边消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机械故障一般的白噪音。

那白噪音将埃西从这噩梦一般的场景中隔离开来，也将他的灵魂从巨大到不可承受的剧烈痛苦中抽离出来。

有的时候埃西甚至会产生一种恍惚感，眼前的这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的荒诞。

虽然这荒诞的一切可能在下一秒就会要了他的命。

“……我也以为我不是那种怕老鼠的家伙呢。”

埃西茫然地继续说道。

内心的空洞正在扩大——他的情绪和理智都在一点一点地被那空洞吸收进去，就像是光线被黑洞彻底吞没一样。

【你应该活下去的，埃西。】

那个金发男人的面庞时不时地会浮现在埃西的眼前。

然而他所提供的那种微薄的求生欲正在逐渐消退。

老鼠们变得更加活跃了。

埃西的脚尖和脚踝上传来了刺痛。

他又一次地将几只已经爬到他身上来的变异老鼠踢了出去。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埃西问道。

他不知道莉莉，或者说，那披着莉莉外皮的怪物，是否真的听到了他低语。“纳菲尔”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攻击并不是完全不起作用的，至少莉莉看上去确实受创颇重，她一直重复着溃烂，重组，然后继续溃烂的循环。那些老鼠们看上去似乎已经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手段了。

埃西甚至有种奇妙的直觉，莉莉实际上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前提是她没有得到埃西的血肉的话。

“埃西……我的埃西……”

就像是埃西所想的那样，莉莉的声调很快就从缓慢的低吟变得急促起来。

“跟我在一起埃西跟我在一起我们会完整的会完整的埃西埃西埃西埃西——”

在一阵不似人声的尖叫中，鼠群倏然裂开，莉莉肿胀而腐烂的肉红色躯体露了出来，当它动起来的时候，女人的面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簇又一簇的肉瘤和肿包，腐烂的气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看上去，莉莉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了（虽然那些老鼠几乎已经快要成功地够到埃西）。

莉莉依旧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埃西所在之处蠕涌而来。

而埃西，他此时已是避无可避。

转眼之间，莉莉已经撞上了运输舱，那可怜的残骸发出了一声可怖的金属摩擦声，埃西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微微一沉，然后黑色而腐烂的老鼠与莉莉的烂肉如同潮水一般朝着他涌了过来，那可怖的一切完全填满了埃西的视野。

埃西看见了那些无智畜生们发红地眼睛，也看见了腐烂的人体组织下莉莉凌乱散布的眼球与内脏。

疯癫与狂喜在那噩梦般的眼珠中闪动。

“埃西——”

埃西听见了一声长长的，魔鬼一般的嚎叫。

来自于欣喜万分的莉莉。

这便是结局了吗？以这样可悲而绝望的方式。

在那一瞬间，埃西的脑海中平淡地浮现出了这样的句子。

“嘶嘶——”

而就在下一刻，现实为他回答了那个问题。

埃西并没有迎来一切的终结。

他听见了一声非常细小的嘶鸣。

稚嫩，纤细，柔弱……你几乎可以用这些单词来形容那声音，但这并不妨碍它用这样的一声嘶鸣击退了几乎所有的攻击。

那恐怖的鼠潮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残忍地在半空中撕成分崩离析的无数黑色碎片，然后沿着一个无形的弧度，在以埃西为圆心的三米之外簌簌落下，成为小块的，连着黑色皮毛和红色血肉的碎末血雨。

至于莉莉，它显然非常的震惊和不甘心。

但是，它之所以可以底下爆炸废墟中回到地面，正是依托了老鼠们腐烂的肉身，它与它们的链接实在太紧密了，以至于当鼠群退却的同时，它自身腐烂的皮肉也被席卷而去。

“不不不不不不——”

它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一小块，又一小块淡灰色的碎肉从它的主要肌体组织上掉落下来，迅速的萎缩，腐化。

它正在分崩离析。

埃西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间翻转的一切。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他在濒死前所幻想出来的情景。

不知不觉中，他放松了自己的肌肉（当然，从现实角度来看，他也确实没有余力继续维持那种全身紧绷的状态）。

他无力地从废弃的运输舱顶部滑了下来，然后摔在了地上。

泥土里弥漫着老鼠尸体和腐烂浆液的臭味，碎石被之前鼠潮的小爪子翻弄得很松散。

埃西甚至没有力气调整自己的姿势。他保持着被靠着运输舱壁的姿势，然后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拯救了自己的……东西。

一条小小的，肉色的触手。

不，正确地说，它在之前，只是一根普通的，从主体上脱落下来的触手。

那是从“纳菲尔”身上脱离下来的呼吸附件，埃西之前在满是缓冲液的运输舱内部正是靠着它的存在才维持住了基本的呼吸循环。

按照常理来说，它应该早就在埃西离开运输舱后便从他身上脱落，然后失活，腐烂，最后消失。

但此时此刻，如同某种小型宠物蛇类一般绕在埃西手指上的它却有了全新的个体特征。

它长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新生的部分比原始部分更加粉嫩，颜色浅淡），

而在原本是作为呼吸附件而形成的中空肉泡的部分，此时却已经进化出了全新的头部。

埃西可以在它的头部观察到两颗小小的，圆溜溜的红眼睛。

而它咧开的嘴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环装的细密牙齿。

它甚至还进化出了发声系统——之前在绝境中将埃西拯救出来的，正是它的嘶鸣声。

埃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条粉红色的小东西，他甚至在不自觉中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哪怕他身体中的某一小部分也知道其实危险尚未完全远去，但是，埃西却完全无暇顾及到那些。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那根变异的触手上。

“纳菲尔？”

埃西嘴唇翕合了好久，才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细小的提问。

“我是在做梦吗？是你吗？”

埃西觉得自己似乎笑了一下，但他的脸颊此时却是湿漉漉的。

那个念头……

纳菲尔并没有死，而是在这根触手上重新生长的念头在埃西的脑海中疯狂地翻滚着。但埃西甚至不敢去仔细的思考，他也不敢去想。

他很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他在极度悲痛中幻想出来的幻觉，又或者……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他想错了？

不不不不——

停下，埃西，停下——

埃西在脑海疯狂地尖叫道。

不过他指头上的那根小玩意俨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究竟给埃西带来了怎样的精神冲击。

在听到埃西的声音后，它歪歪扭扭地沿着埃西的手指慢慢地滑到了对方的掌心。

然后它以一种别扭地方式抬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假设那确实是它的上半身的话），它朝着埃西张开了自己的嘴，这个时候那些白森森的闪亮利齿已经完全长出来了。

“嘶嘶——”

它再一次发出了那种声音，只不过这一次音调更加低沉，没有了那种新生的稚嫩感。

它看上去似乎有点儿洋洋得意。

“嘶——”

但它并没有回答埃西。

至少，它暂时没有办法用人类的语言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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